浑邪王主动杀了所有意图反叛的人,以为霍去病会因此息事宁人。
霍去病慢条斯理地咀嚼了一会儿才咽下一片牛肉,又饮过一口酒,方开口道:“日磾指认的、小云抓来的都叫你灭了口,这死无对证的事情还不是都由你说了。”
浑邪王闻言一愣,道:“将军,本王一心降汉,这件事是他们私下密谋,与本王并无干系,请将军千万明察啊!”
霍去病道:“浑邪王,陛下听说你与休屠王意欲降汉时心里是很高兴的,他特地派我到这里来迎接你们回去,想着是要捧你们做大官的,没想到你们偏不争气,还没入关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陛下知道了定会怀疑你的忠心,大汉臣民恐怕也未必愿意接纳你们入关啊!。”
浑邪王紧了紧握刀的手,日磾警觉地站到了霍去病的身前,浑邪王沉默了许久,收刀回鞘,对手下吩咐道:“传令下去,主营右军换防左营。”
不多会儿有人回复换防完成,如雕像般定格了好一会儿的浑邪王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转身对霍去病道:“将军请随我来。”这次他再也挤不出笑容来了。
霍去病拦着不让日磾开口,笑着跟浑邪王走到了左营外。浑邪王道:“来啊!围营……放火!”浑邪王的主营大将应了声“是”旋即反应过来,犹豫道:“大王,您是说……”
浑邪王叱声道:“聋了吗!我说了,围营!放火!”
霍去病拉着日磾往后退了几步,道:“日磾,吃牛肉吗?”
日磾只觉得背后阵阵犯凉,摇了摇头,道:“不了,谢谢将军。”
刚才完成换防的匈奴兵没见到自己的首领,正迷茫时却看到有兵士在营外堆起了枯枝干草。
“兄弟,干什么呢?”有一个匈奴小将开口问时被当头淋了一瓢火油。
“啊!”那小将惊觉,大喊道:“快跑啊!有人要烧营!”
随着他的叫声,左营内的人立刻慌乱起来。他们要往外逃时,已经有人点了火,风助火势,整个左营在最短的时间内燃烧起来。在火势稍弱的东边有一股人马组织着冲营,浑邪王的直属部队早摆了箭阵就在缺口的不远处候着他们过来。
霍去病远远急见着这人间炼狱般的惨相,笑道:“浑邪王好气魄,本将佩服!”
浑邪王道:“为了降汉,本王杀了自己的盟友,杀了自己的兄弟,现在……霍将军可满意了?”
霍去病正色道:“我大汉有一句话,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浑邪王既然决定降汉做匈奴人中的叛徒就该预见到会有众叛亲离的后果。”
浑邪王苦笑道:“众叛亲离……霍将军说得对,我如今当真是众叛亲离了。”
霍去病道:“浑邪王,今除了我,只一小队斥候在你营中,单于直属部队据此并不太远,你若后悔仍可带着我的人头过去邀功。我想我的人头换你一个功过相抵总是没问题的吧?”
浑邪王道:“将军说笑了,浑邪从不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将军是天神造物,属天的战神,若是用这种阴积手段伤害您的性命一定会遭到天谴的。”说着对霍去病抬手一礼便转身回帐了。
日磾在一边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心道:“主营右军八千余人的性命难道就不是天神造物了吗?生而平凡就活该被人残杀吗?”这样的话他绝不敢说出口,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也只有……时间而已。
其实霍去病也没想到浑邪王会做的这么绝,一时间难他不住。吃尽了酒肉,他擦了擦手,正打算和斥候营离开,却见日磾正对着从首领的尸身上拔出的短刃发呆,便先走了过去。
霍去病道:“以他身上的伤口来看,你的身手似乎是很不错啊!”
日磾摇了摇头,道:“不过是被逼出来的疯劲儿罢了。浑邪王如此处置,将军可还满意?”
霍去病笑道:“浑邪王自断臂膀,真是让人意外啊!日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大战之后浑邪部一共就剩下一万多人了吧?”
日磾答道:“是的。”说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霍去病道:“他本来人手就不如你的多,如今又如此折损,不过光杆首领一个罢了!你休屠太子登高一呼,他哪里会有反抗的余地啊?”
日磾笑道:“将军说笑了,这……这焉支山、祁连山咱们都已经回不去了,哪里还有脸说什么登高一呼啊!强者至上是匈奴人的铁则,父王死后休屠部就已经不存在了,又哪里还会有什么休屠太子呢?”
霍去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依我看你是当之无愧的休屠太子。不过你把四部的命运寄托在杀父仇人的身上,就不怕后悔吗?”
日磾叹道:“君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为鱼肉,何谈悔矣。”
霍去病笑道:“好得很!我当真是很喜欢你,希望等你正式归降我大汉之后也能把这样的心思用在大汉身上。”说着他向不远处的孟云招了招手,孟云立刻牵了马来,霍去病笑道:“我明日便带大军过来迎你们,这半日时间你再想想,若要反悔还来得及。”
日磾对霍去病躬身一礼道:“那日磾在此恭候将军大驾了。”
少时王妾正打算回皮帐时见日磾一个人坐在营火边发呆,便过去把他拉到一边,道:“日磾,如今浑邪王麾下不过两三千人,你不如号召你父亲的旧部灭了浑邪王部,自带着人马降汉去吧!”
日磾对着母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竟然跪倒地上对母亲不住叩头。
王妾忙把日磾拉起来,道:“日磾,你这是干什么?”
日磾道:“孩儿不孝,不能救母亲于水火,不能为父亲报杀身之仇。”
王妾道:“你是怕你父亲的旧部会向浑邪王告密吗?浑邪杀你父亲,抢你部族,占有你的母亲,还逼得你带着阿伦去养马。如今他已式微,你却不敢杀他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生出了你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夫啊!”
日磾又跪到地上,道:“母亲恕罪,孩儿并非不敢。孩儿这次见到霍将军之后心中多了一些感悟,是以不能再以个人恩怨断部族未来。”
“部族未来?”王妾哭笑不得道:“浑邪奸恶与部族未来有何益处?”
日磾道:“我们此去长安向汉廷皇帝俯首称臣,未来究竟是衣食无忧太平安乐,还是为奴为婢永不翻身,还是未知之数。日磾年幼内无法压制父辈权势,外无法与老谋深算的汉廷皇帝辩明因果。归降之事要依靠浑邪王的奸恶才能为部族争得更好的未来。”
王妾闻言心中安慰,道:“孩儿用心良苦,只是还应稍稍争取,至少不要再去养马了才好。”
日磾摇了摇头,道:“日磾的身份尴尬,若然冒头恐怕会被汉廷利用,做代替浑邪王的傀儡。”
王妾叹道:“可为娘又怎么能忍心见你如此委屈……”
日磾道:“母亲放心,好男儿不较一时之短长。等日磾一定想办法出人头地,让母亲和阿伦过好日子。”
王妾把日磾拥在怀中,道:“我的孩儿长大了,孩儿放心,我自会向浑邪王言明大义,不会叫你的心思白费的。”说着她便回皮帐去了,才掀帐帘便有一只酒碗落在脚下。
浑邪王冷笑道:“你生得好儿子如此出息何不来取我人头向霍去病邀功,何必还要你回来受我侮辱?”
王妾收拾了碎碗,道:“大王身系四部未来何敢言死?”
浑邪王闻言一愣,道:“你这是何意?”
王妾倒来两碗酒,一碗递给浑邪王,一碗自己一饮而尽,道:“此去降汉,休屠死了,您的亲信死了,八千多兵士死了,大王此去降汉,定要为四部争一个光明未来,他们才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不是吗?”
浑邪王接过王妾的酒,道:“你是说……休屠王的儿子竟然有这样的见识?”
王妾道:“日磾自小就说话算话,他说了不找大王你报仇就不找你报仇,说好了不和大王你争就不和你争。”
浑邪王仍有些不可置信,道:“可你要明白,我既往汉廷陛见,便算是在汉朝皇帝那里挂了号,你那个好儿子就再莫要想着夺回休屠王的三部人马了!”
王妾叹道:“日磾懂事,甘愿为四部委曲求全,大王只要记得莫辜负他便好。”
浑邪王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道:“好!只要你们肯安分守己,我自然不会和你们为难的。”
王妾道了声“好”心里却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才觉得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