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如水,月上中天时,日磾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探手没摸到阿伦在身边,忙翻身坐起,环目四顾帐子里的马夫睡得横七竖八独独不见了阿伦。
日磾急道:“阿鲁、巴特,你们看见阿伦了吗?”
他们睡得正香被日磾一个个摇醒过来,却有一个知道阿伦的下落。
阿鲁连眼睛都没能睁开,含混道:“他一个娃儿能去哪儿呀!会不会是出去方便了?”
日磾心里乱得厉害,就像是休屠王死的那天那么乱,他想去抓自己的佩剑时却抓了个空,心里更是又惊由怕,没敢犹豫拔腿就往外头跑了出去。阿鲁和巴特见日磾那么着急睡意去了大半,两人跟着日磾出了帐子,阿鲁自折身去牵了一匹马,才和巴特一起追了出去。
日磾奔到皮帐大营附近,正看到阿伦躲过一队巡逻卫队要往皮帐大营里面去,他也顾不得让人发现了,窜身过去急拉住阿伦,道:“阿伦,你要干什么!”
阿伦挣开日磾的手,道:“哥哥不敢去杀浑邪,阿伦去!”
日磾硬把阿伦控在怀里,道:“不行的,阿伦。我不是不敢杀浑邪,而是不能杀浑邪。”
阿伦气道:“他杀了我们的父王,我们不去杀他,他以后还会来杀我们的!”
日磾道:“就算他来杀我们,我也会保护你到最后一刻,但如果我杀了他,便是亲手葬送了四部人马的未来。”
阿伦听不明白,日磾也来不及再解释,巡逻卫队听到了动静,转回来见两人喧闹便要将他们团团围住,不想他们还来不及包围,一匹脱缰的战马已将巡逻兵撞翻了两个,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抓战马不住当真是混乱不堪。
浑邪王和王妾听到声响才从帐里出来,阿伦挣开日磾就要持刀往浑邪王那儿撞去,日磾抢步夺下阿伦手上的刀拦在了皮帐大营之前,休屠部为太子特质的精钢宝剑直接削下了奔马的半个脑袋,鲜血四溅惨烈非常,但马奔之势不减,巴特硬咬着牙把日磾、阿伦推到一边自己却叫奔马踩了个正着。
让狂奔中的马蹄踩一脚可不是小事,日磾惊道:“巴特!你没事吧?”
巴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笑道:“没事……”说着一种极度强烈的疼痛在他的身上蔓延开来,他踉跄着往日磾那儿走了两步便颓然倒地了。
“巴特!”日磾忙跑过去查看,急道:“巴特,振作一点!阿鲁快去找军医!阿鲁!”
阿鲁把阿伦交给王妾身边,忙跑开找军医去了,巴特躺在日磾怀里艰难地喘息着想要说话,却有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开口鼻中涌了出来,“啊……咳咳……太……咳咳……”,他呛咳了几声,脸色越来越红甚至有些发紫。
王妾跟着阿伦走过去查看巴特的情况,她惊呼道:“天哪!他要被自己血呛死了!”
日磾想扶巴特坐起来好让他舒服一点,可些许的移动却带给巴特更大的痛苦,日磾终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大声呼喊道:“军医!救命啊!军医!来人啊!谁来救救他!他是休屠部最好的驯马师!谁来救救他吧!”
巴特的喘息由急剧转为微弱,他说不出话,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丝力气轻轻地轻轻地擦了擦日磾脸上纵横交错的血泪,日磾神色一凝,扶着他的手,道:“巴特再等一下,军医马上就要来了。”
巴特没能等到军医过来,他把最后一丝生命也献给了他的学生、他的孩子也是他的小主人。
下雪了,天比原先还要更冷一些,雪花落在枯黄色的草原上,也落在巴特的身上。
王妾想把巴特的手放下,日磾却推开了她的手,王妾把自己的披风盖在巴特的身上也遮住了他的脸,日磾却又掀开了披风。王妾道:“日磾……”日磾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沙哑而哽咽地道:“不要,他会透不过气来的。”
王妾用帕子擦去巴特脸上的血,帕子已经染成了血红,他脸上却依旧血迹斑斑。王妾柔声道:“日磾,我们把巴特带到帐子里去,给他换身衣服,好不好?”
“不能动,他会疼的,不能动……”日磾的神志有些抽离,他始终扶着巴特渐渐失温的手,他看着巴特,就像巴特还会再次睁开眼睛一样。
“巴特,军医来了,你……”阿鲁终于带来了军医,见王妾对他摇了摇头,阿鲁的心情也跌落到谷底。
“真是舐犊情深啊!”浑邪王自不会在乎他们的喜悲,反而含笑道:“王妾,你能告诉我这场闹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和浑邪王一起出帐的王妾怎么会知道事情的缘由,阿鲁在浑邪王的面前跪下,道:“大王,火堆蹦出的火星惊吓了战马,我们一路追马出营,没想到还是惊动了大王,请大王恕罪。”
浑邪王失笑,道:“惊吓了战马,你是想告诉我你们包括那个休屠王的小儿子,也能和一匹惊马跑得一样快吗?”
阿鲁一时语塞,王妾指着巴特的尸身,道:“不然大王以为马夫们还能为什么来这皮帐大营?甚至还有人为了拦马失去了生命,大王难道认为他故意放马只是为了在这里自尽吗?”
浑邪王捏着王妾的手腕,恶狠狠地道:“你们娘仨是把我当成傻子了,还是把我当成待宰的羊羔子了?”
浑邪王的力气多大啊!王妾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裂了一般生疼,阿鲁急道:“大王饶命!王妾一直跟您在一起,她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
浑邪王横里一脚把阿鲁踹在地上,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有脸给她求饶!”
阿鲁倒在日磾脚边,又站了起来,道:“大王,阿鲁敢指天发誓,日磾少爷和王妾绝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
“我信你的邪!”浑邪王抽出腰袢别着的马鞭,满腹怨气都要撒在阿鲁和王妾身上,只第一鞭子出手时日磾长身而起挡在了阿鲁和王妾的身前,马鞭在他的脸上抽出血痕,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浑邪王再要抽第二鞭子时,日磾眼疾手快把鞭子拽在手里,冷道:“多少人让我杀你,我都没动手,你真当我不敢是吗?”说着他往前走了两步,道:“这营中有多少浑邪部人,有多少休屠部、独孤部、屠各部人?你数不明白吗?”他的力气自没有浑邪王大,但蛮力上来浑邪王也收不回鞭子去。日磾咬牙切齿地道:“我不跟你争,不跟你抢,四部人马皆在你手,我给你养马,我的母亲做你的王妾,你真当我怕了你不成吗?”
浑邪王松开鞭子更是气愤,像个气极了的大姑娘似得,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这帮人气人得紧,偏日磾说得一点没错。他想杀人,可人若要动杀他的脑筋,他绝是没有反抗之力的。
见浑邪王好半天没说话,王妾背着手腕柔声道:“大王,日磾他们搅扰了你的好梦的确该罚,但你就看在巴特为此丢了性命的份上,饶他们这一次吧!”
浑邪王环目四顾,一双虎目几乎要瞪出火星子来了。
王妾一咬嘴唇,朗声道:“在场的都听着,今天晚上巴特为了拦马丢了性命,大王仁义没再罚当事的人。你们要念着大王的好,要对大王忠心,知道吗?”说着她又对日磾道:“日磾,今天这件事就这样了可好?”
日磾反瞪着浑邪王,道:“只要大王同意,日磾绝无二话。”
“就这样吧!”浑邪王把话撂下就转身回帐去了。
王妾看着日磾脸上触目惊心的鞭伤心里又疼得厉害,赶忙回帐子里拿了伤药,日磾一言不发地等王妾给他上过药,便把阿伦扛到背上,阿鲁抱着巴特的尸身一道回营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