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之内,宫殿之外。那气象万千的亭台楼阁尽都住着大汉的贵人们,日磾与他们近在咫尺却连抬头看一眼也是不敢的。
那日皇后和平阳公主邀了三位名门贵女到宫里赏梅,皇帝便找了个由头让霍去病到宫里讨论马政。
霍去病自小在皇帝面前长大,和皇帝一样爱马成痴,听说皇帝找他谈马政马上就换衣服往宫里去了。常侍春陀早在宫门口等着,霍去病笑道:“今儿宫里可是有大客,竟劳春阿翁亲候?”
春陀拉了霍去病的手,笑道:“奴才才就是在等您啊!我的小爷!”说着拉了他便往宫里走。
霍去病一时间闹不明白,跟着春陀走了一段,发现走的是通往御花园的近路,马上猜出了缘由。他停下脚步,道:“春阿翁,你好好跟我说,是不是皇后和长公主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春陀轻轻拍了一下霍去病的手臂,笑道:“小爷说什么呢!那二位可是您的亲姨母、亲舅妈,他们做什么也是为了你好的。”
霍去病道:“我知道她们是好心,可我真的没那个心思。我一年里有多半年在战场上,好不容易回家了,还得讨个千金小姐回家供着。春阿翁,你知道我平日都是懒惯了的,不打仗的时候恨不得连手都不多抬一下。女人太麻烦了!”
“麻烦什么呀!”春陀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陛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后宫里的美人都不止一打了,不和陛下比,这长安城里有哪个皇亲贵戚到了你这个年纪家里连个侍妾都没有的?”
“哎呀!春阿翁,我是真的没这个心思。要不……”霍去病环着春陀的胳膊,笑道:“春阿翁,你看这哪个姑娘顺眼帮我娶了交差好不好?”
春陀又轻拍了两下霍去病的屁股,嗔道:“你这臭小子!奴才是不想吗?奴才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这个本事了。你看这天寒地冻的,回到家里有个帮你更衣沐浴,温床暖被的美娇娘,不是天下间最好的事了吗?”
霍去病耸了耸肩,突然皱着眉头道:“春阿翁,我的肚子突然有些疼……”
春陀捏着霍去病的胳膊,道:“小爷,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奴才来接您吗?奴才可是看着您长大的!装病在我这儿可行不通。”说着他还是拉着霍去病去了花园。
霍去病到时平阳公主正拉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跳舞,皇帝见霍去病过来,笑着对他招了招手,道:“才提到你,你就来了。”
平阳公主笑道:“去病,这位是陈家的女公子秀卿,她是顶会烹茶的,让她为你倒一杯茶吧!来坐这儿。”
卫子夫道:“去病,你看今年的梅花开得多好啊!入了冬宫里一直是冷冷清清的,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曹家的女公子安华,你舅妈身边的是公孙家的女公子阿绾。”
“朕还记得那年上巳节,你们都还是孩子。”皇帝指着曹安华,道:“去病在河边空手给你抓了一条红色的鲤鱼,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就很喜欢他,还说以后要嫁给他呢!”
曹安华欠了欠身,道:“小时候的事臣女只依稀记得一些,大约是这样的吧……”
“哈哈!”皇帝笑道:“女孩子大了知道害羞了。你不大愿承认也没用,朕的记性好,都给你记着呢!”
霍去病没伸手接陈秀卿的茶,任她一脸尴尬地把茶杯放在了案上,道:“曹家女公子,你我都已经大了,凡事都会有更成熟的主张,小时候的玩笑话怎么能作数。”
公孙绾道:“霍将军说得是,安华不才,入宫前母亲曾同安华说过,将军是大汉顶尖的儿郎,非要富贵双全的人家才能有幸与将军婚配。阿绾的家世自然不能与二位小姐姐相比,不过阿绾出身将门自幼学得一身武艺,若得将军垂青阿绾愿与将军共赴边疆上阵杀敌。”
这时正好有一个少年清秀的常侍端了点心到皇帝的御案前,霍去病心生一计,绕过三位女公子炽热的目光,起身走到那常侍身边,问道:“陛下何时得了这么个俊俏的常侍,臣竟然从未见过。”
那常侍的确是才到御前不久,最惶恐的时候让霍去病逮个正着吓得立刻跪到了地上。
霍去病柔声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猛兽。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那常侍吓破了胆,怎么还敢起来,霍去病暗暗使劲硬把他扶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常侍颤声道:“小……小奴春谨,拜见霍将军。”
霍去病抚了抚他的脸颊,撑起了他的脑袋,笑道:“真好看,我这就向陛下要了你,可好?”
这春谨自幼拜春陀为义父苦熬了多年,才到皇帝身边服侍便被霍去病闹了这出,心里只觉得此生休矣,莫说回话了,恨不得天降惊雷把他劈没了才好。
皇后嗔道:“又胡闹!”霍去病是她看着长大的,自幼也没少带到在宫中玩闹,虽然是个高傲的性子对女娃儿不大上心但也并没有学得什么龙阳之好。见那三位女公子面色难看,皇后柔声道:“去病,你立的军功够了,来日封侯建府,总是要寻个当家主母的。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去病,我前阵子同你母亲说起时,她也是最担心你的婚事的。”
霍去病听卫子夫提起自己的母亲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凑到皇后身边,道:“姨母,臣的父亲、母亲都有了新的家庭,婚后都又有了孩儿。哪里还需要臣去尽孝。臣现在只想帮着陛下将匈奴铲除干净,永绝后患!”正说着他见远远地有一个马夫牵着一匹甚骁勇的御马经过,不由得眼前一亮,道:“陛下,那匹马长得真漂亮……”
“你少打岔!”皇帝道:“也别把事情赖在国事上,匈奴的事情是一年两年能了的吗?本朝自太祖高皇帝起就想灭匈奴了,再说你舅舅打了那么多年仗也没耽搁娶妻生子啊?还不是仗照打,婚照成!”
霍去病还就是赖上了,道:“陛下,臣没舅舅那个能耐,家里有人记挂着就没心思领兵打仗了。反正臣还年轻,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皇帝打心里喜欢霍去病的豪气,但这正值这满园“春色”之时哪里是提这个的时候。
皇后见那三位女公子各自颔首垂目,对霍去病是彻底失去了兴趣,让步道:“你要实在不愿娶妻,先收个妾室也是可以的,至少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来照顾你我们也好放心啊!”
“让这世上又多一个没名分的女人?”霍去病像是回忆起自己幼年时的境况,摇了摇头,道:“姨母,我现在真得没有这个心思。”见皇后的表情有些尴尬,霍去病笑着岔开话题,道:“我见那匹御马异常神骏,可是出自休屠部的?”
皇帝道:“应该吧!那浑邪王向我进贡了八匹马,还有六个马夫。”
“陛下,”霍去病坐到皇帝身边,道:“我军中有几匹战马,我想……”
“不……不……不行!”皇帝打断了霍去病的话,道:“你这个小强盗,朕这儿的好马不能都叫你要去了!”
霍去病却不死心,道:“陛下,如今匈奴虽然溃败但根本未损,咱们当一鼓作气把他们彻底赶出漠南才是。陛下良将配宝马,好马也需要顶尖的驯马师来伺候才好。陛下……舅舅……您就赏我几匹马好不好?”
皇帝对他扬扬手,嫌弃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孩子撒娇,厨子、好马、宝剑哪次不是你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朕跟你讲这次你不听你姨母、舅妈的话,再在朕这儿说什么也不行。”
霍去病闻言扭头瞥了那几个姑娘一眼,道:“舅舅,我不能因为几匹马把自己给卖了吧?这样好不好,我把这件事放心上了,以后如果有看得上眼的姑娘马上过来请您赐婚,好不好?”
皇帝道:“你少来,这样好了,这几匹马有专人看顾,皇宫大内的也丢不了,你什么时候给自己找个媳妇儿,朕什么时候再把马夫连马一起赏给你。”
霍去病负气道:“早知道浑邪王会上贡骏马,我在关外就该把马给昧了。”
皇帝微愠,道:“你这臭小子,别在这儿现眼了。滚吧!”
霍去病一吐舌头,笑道;“臣告退。”说着往御马离开的方向跑开去了。
皇帝道:“你可别想把马带出宫去,要没专人喂养,牵出一匹死一匹!”
霍去病被皇帝看破了心思,转身一礼,笑道:“陛下放心,臣是您的将军,又不是强盗。”
皇帝指着霍去病的背影,骂道:“在朕这儿你小子比强盗还不讲理呢!”
霍去病躲着御马苑里的人偷偷地转了几圈,那真觉得每匹都是心头好,恨不得全找皇帝讨去。其实他只要入宫不论早晚都要到御马苑里挑挑看看,每每立功受赏时,趁皇帝高兴他都要把自己最中意的那几匹马,连偷带抢、连拐带骗地弄到霍府和军营里去。他这爱马成痴的毛病源于常年跟随皇帝习文练武时的耳濡目染,加之驰骋沙场与马为伴的便利,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每次他向皇帝要马,皇帝虽然是极不舍得却也不愿良驹在深宫中虚度年华,忍痛割爱早已惯常。
他想着今日闹了那么一出,把皇帝、皇后、曹家、陈家、公孙家的面子尽给驳了,近来在长安城中定少不得那些好事者的闲言碎语。皇帝、皇后那边随便哄哄也是哄不好了,说不定还要想着法的敲打他,莫说要马了,恐怕想抬起头做人都得等他下次打胜仗回来时才行了。他正愁时瞥见远处一个少年人正给一匹骏马洗澡,看起来甚是眼熟,定睛细看认出他竟是休屠王的太子日磾,他眼珠一转走过去,笑道:“休屠王太子殿下,好久不见啊!”
日磾被人冷不丁地叫了这么一声很有些惊讶,见是霍去病忙垂眸躬身一礼道:“黄门署御马苑小奴日磾问霍将军安。”
霍去病道:“早知道浑邪王不会善待与你,不过他肯遣你到这皇宫御马苑里头养马也算没太辱没你休屠部太子的本事。怎么你母亲和弟弟现在何处,可有受浑邪王的欺负?”
日磾道:“倒是没有,浑邪王休了我母亲,让她跟我和弟弟一起进了黄门署,她在浣衣局,我和阿伦在御马苑,说来小奴现在倒也不那么记恨浑邪王了。毕竟现在于小奴而言,只要一家三口能活在一处便没有别的奢求了。”
霍去病点了点头,道:“也好,先这样吧!以你的本事来日未必找不到机会飞黄腾达。”说着他又问道:“日磾,我问你一个问题。匈奴马养护起来与汉马可有不同之处?”
日磾道:“匈奴马的性子比汉马更野一些,放马的时间需要更久,不过匈奴马不挑食也能更快适应水土,其实比汉马更好养活。”
霍去病闻言掩不住心中的喜悦,笑问:“如此甚好,听说浑邪王向陛下进贡了几匹好马,我方才好像只看到一匹,其他的都在哪儿呢?”
日磾哪知他在御马苑里的斑斑劣迹,老实道:“我带您去吧!”
霍去病不想连累他,笑道:“你忙吧!告诉我地方就行。”日磾给他指了方向,霍去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好,你这便离本将远些。自己记好了,本将这次欠你一个人情,你随要随提。”
日磾尚一头雾水时,霍去病已如脱缰野马般往日磾指的方向飞掠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