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斜眼瞟了一眼自己的“三姐”,这个姑娘性格跳脱,心直口快,和李洁这种戆直的性格既有相似之处又有明显不同,应该说自己曾经是对她动过旖念的,不过姐弟名分既定,后来慢慢也就淡了。
他曾经在丁佩卧室的床下面趴了两个多钟头。
别想歪,那是初三快到中考时某个周六的一个中午,因为下午没课,姐弟四人就在丁佩姑姑的家吃的午饭并且一起做作业。
丁佩姑姑的家是那种老式筒子楼,房间都是分开的,丁佩姑父姑母的卧室和丁佩的卧室房门相对,中间隔着一条走廊。
开放式厨房就在走廊里,简单的煤球炉,厨具挂在墙上,洗菜切菜都在公共水房。
那天丁佩的姑父姑母都不在。
吃完午饭后,丁佩有一道数学题要让林秋给她讲解,李洁和岑小雨就先各自回自己家了。
到林秋快要离开的时候,丁佩的姑父姑母带着一大票亲戚回来了。
远远听着声音,丁佩着急忙慌地把林秋塞到自己床下面,然后拉下床单遮着。
她懒得向姑父姑母解释为什么自己房间里会有男生出没,免得他们误会。
林秋很多年之后一直觉得丁佩是在和自己恶作剧,和同学一起做作业又不是多大的事,哪有什么误会?
被人发现了再从床下面被拎出来恐怕才是误会。
那一大票亲戚见丁佩做完了作业,就全部进到她房间来和她聊天。
那个时候,那场席卷全国的事件已经比较火热,电视和报纸上每天都有不同的消息传出,有点当年十年的影子了。
亲戚们从关心丁佩的成绩开始,话题慢慢转到了这场事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讨论一直持续了两个多钟头。
林秋趴了一身的灰,战战兢兢地都快睡着了,这件事后来被三姐妹嘲笑了很久。
林秋慢吞吞地回答:“鲁迅作品《秋夜》里有一句话,‘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他边说边写,笔走龙蛇,一个个遒劲而带有三分秀气的字跃动在纸上,旁边几个女生默默点头。
写完这句话,林秋抬腕看了看电子表,还没到五点,时间还早,可以给她们多讲几句。
“《秋夜》是鲁迅文集《野草》里的一篇散文,文笔非常优美,大家可以去找来读一下,另外,如果单纯考虑文笔的话,林语堂、梁实秋和周作人的文章其实也是不错的。”
“现在有点时间,各位可以用几分钟想想这句话的意义,会不会是开篇无聊鲁迅写着玩的。”
几个女生沉默了一会,纷纷摇头,这句话确实显得有点莫名其妙。
岑小雨说道:“我是读过《秋夜》全文的,只是通读而已,单纯地觉得文字优美,当时也觉得这句话有点毛病,好像重复的目的是为了稿费混字数。”她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忙收住不言,一双大眼睛却闪烁着满溢的笑意。
林秋暗喜,这“大姐”真没白认,关键时刻真的完美起到了托的作用,让自己的装逼行为显得毫不做作,无迹可寻。
顺便还可以损一下三姐。
“读鲁迅的文字,一定要结合他的生平,”林秋轻咳一声,目光不经意地环顾周围越来越多的同学,“鲁迅先生出生的时候,家庭还可以算是官宦人家,豪富奢阔。后来家道中落,祖父入狱、父亲病死,上有孤弱老母,下有贫弱弟妹,周围的人情世故冷热酸甜,年纪轻轻的鲁迅很早就有深刻体会。”
“求学、为父亲治病、照顾母亲和弟妹……直到若干年之后鲁迅确定自己人生道路之前,鲁迅是异常孤独的。我们应该还记得鲁迅在日本学医时看到国人的冷漠、重逢闰土时鲁迅的喜悦与闰土的麻木……”
“正因为这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和孤独,才让他把两棵枣树写成一棵和另一棵。”林秋善意地笑了笑,“我们的人生阅历还远远不够,所以可能理解起来有点困难。不过各位——”
“我重新举个例子,大家回去不妨思考一下,也许会更容易明白怎么去代入语境。”林秋收拾好书包站起身向教室外走去,他今天是打算去商学院家属区看一套房子的,“我的床上有两只枕头,一只是我的,另一只也是我的。”
林秋现在十三岁半,班上大多数同学年龄介于十四岁到十五岁之间,但是女生又比男生成熟得要早一些,没人早恋只是因为社会风气如此,并不是说这些读多了言情小说的姑娘们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
有几个女生回家之后,看着自己床上孤零零的一个枕头,突然就想通了林秋那句话的意思,脸上登时一片火热,心中暗骂这家伙不愧是作家,说句脏话都拐弯抹角的。
商学院是个什么东西,林秋两世都没有弄明白,不知道它是一所独立的大中专或者只是某个大学的一个院系。
不过商学院的家属区正好位于西川大学和融城科技大学之间,林秋仍然打算让自己的整个中学时代都在十三中和八中过去,毕竟他对八中的教师非常熟悉,也很欣赏八中的校风。
那么租房离学校足够近就是必要的条件了。
之所以不是买,一是因为林秋现在钱不够,二是前世直到林秋重生那一天,这一片都还没有拆迁……不是地段不好,是拆迁成本太高,没有开发商敢贸然下手。
这套房子的信息是学校传达室大爷给的。
这个时候街上并没有张贴什么广告,连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的老中医广告都没有,更别说中介之类的了。
想租房子或者买房子,全靠口口相传、熟人介绍。
那套房子的房东,妻子是商学院的教师,丈夫在一个机关里工作,听说是机关那边分了一套更大更好的房子,所以这套老房子就空出来了,房东准备拿出来出租,连里面的家具一起,每个月35元钱。
学校传达室大爷和商学院家属区传达室大爷认识,经常在一起下棋,知道这套房子寻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正好林秋前几天向他打听有没有人出租住房,大爷就告诉了林秋。
林秋当时就跑出去买了一包上海香烟送给大爷,请他帮忙和房东约好看房子的时间,只要看了合适,当时就能交钱租下来。
大爷一句推辞的话都没有就收下了香烟,当天晚上就去找那边那位大爷,叫他一定帮忙约好时间。
后来给出来的回复是今天晚上7点可以过去。
林秋看看时间,才5点半,就准备出去吃点东西再过去,也许房东能早到一点,那么时间也许很合适。
走到离校门还有七八米远的地方,林秋就看见母亲的自行车停在校门口,母亲正在向传达室大爷解释自己要进学校的原因。
紧走几步,林秋过去向大爷打了个招呼,随即把母亲拉到一边。
“你哥哥的腿受伤了在住院,说是明天要动手术。”荣晓睿知道林秋和父兄势如水火,但终究是一家人,不去探望实在说不过去,“今晚你跟我回家,明天早点去医院看看你哥,再赶回来上课,我骑自行车带你来,顺便帮你解释一下。”
林秋摇了摇头,“我不会回家,更不会去医院。”
荣晓睿有点急了:“那是你哥啊!去看看怎么了?”
“说不去就不去。”林秋语气很坚定,“现在我们不说这个,我这里正好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出面,妈,我们先去吃碗面,我请你。”
林秋没有等荣晓睿拒绝,率先朝街对面走去,斜过去不过二十来米就有家面馆。
荣晓睿无奈,推着自行车跟在儿子身后。
“二两清汤杂酱面,”林秋坐下,把书包放在靠墙的桌面,招呼了服务员一声,又转头问林母,“妈,你吃什么?”
荣晓睿锁好自行车进来,一看墙上贴着的价目表,清汤杂酱面二两是四毛,其他还有三种面条,价格都一样,看儿子这个架势一时半会是不会跟自己走的,只得回答道:“一样的吧。”
“大姐,麻烦两个二两清汤杂酱面。”林秋毫不拖泥带水,等母亲坐在自己对面后,直接开口说道:“我今天约了一个房东要去租他的房子,我年龄不够没有身份证不太好处理,正好你来了,帮我一起去看看。”
荣晓睿吃了一惊:“你哪来的钱租房子?”
“这个你不用管,反正是正当得来的,以后有时间再告诉你。”林秋的语气很沉稳,完全不似一个未满十四岁的少年,“如果你舍不得我一个人在外面吃苦,就回家去和林光如离婚来和我一起过,我现在能挣钱,养你没有问题。”
荣晓睿都被吓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儿子叫自己的父母离婚?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
林秋知道母亲性格比较软弱,是不可能和父亲离婚的,他这么说只是更清楚地表示自己是不可能回家的。
“这个事情你肯定没那么快决定得下来,没事,等会我这边事情完了,你回家去和林如海提一嘴就可以了。”
服务员端着一碗面过来放在桌子上,林秋推给母亲,从筷筒里抽出一把筷子,握着对齐后抽出一双递给母亲,然后自己又挑出一双捏在手里,“你先吃。”
荣晓睿见服务员已经端着另一碗面朝这边过来,便没有拒绝,低头挑了一筷子面条吃起来,只觉得味道寡淡无比,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点这个。
红烧牛肉面不行吗?
林家的家训是吃饭的时候少说话,母子沉默地吃完了面条,林秋喝了几口汤,走过去付了钱,二人便出去推上自行车,林秋领着林母沿着小街向商学院家属区慢慢走去。
才走了几步,荣晓睿又开口道:“你真的不回家?”
林秋笑了起来,“妈,我这都准备租房子住了,怎么可能回家?”
“唉,”荣晓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劝儿子。
“妈,我给你说一个事。”林秋的声调变得严肃起来,“我是肯定要弄死那对父子的,之所以叫你离婚,一是弄死他们的时候你不在身边不会被误伤;二是免得看到他们死在面前你难受;三是有你照顾我,我就能做更多的事情,把我们的生活过得更好。”
荣晓睿:……
“你慢慢想,我不催你。你今天回去的时候顺便给林如海说一声,我已经在报纸上声明断绝父子关系了,估计这两天挂号信和报纸就应该到了。喊他注意点,哥哥腿断了就是我花了两百块钱找人干的,这只是一个开始,三个月之内他也会断手断脚。”
“下次你来看我的时候把户口本带上,我要去派出所把户口单立出来,顺便改你的姓,”林秋继续说道,“不要让他晓得,免得闹起来大家脸上不好看。如果被他发现了拿不出来,我就尽快把他弄残废,到时候他动不了再做这个事情。”
荣晓睿感觉儿子的话冷酷得有点不像话:“林秋,你这样想是不对的,他虽然打你的时候没有轻重,但毕竟是你爸爸,你不能这样恨他。”
林秋哼了一声,不为所动,“妈,这个事你不要劝我,没用的。你回去之后不要告诉林如海我租房子的事,更不能说房子在哪里……”
荣晓睿点点头,“嗯,他如果晓得了肯定要来收拾你,我会注意的。”
“我不是怕他来收拾我,我是怕把他弄死在我租的房子里,会被房东怪罪。”
荣晓睿:……
不过她很明白林秋是不可能跟她回家的了,他都说林夏的腿是他找人打断的,再去医院探望林夏,那不得多尴尬。
今天和儿子的这些谈话,她决定永远埋在心里,转告什么的,那是火上浇油。
户口本还是赶紧偷出来给儿子吧,不然这孩子一天天不好好上学,净琢磨着怎么把自己亲爸爸弄残废,这算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