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促的马蹄声，嘚嘚，嘚嘚。去了又来，来了又去。紧张，愤怒，惶恐，踟蹰等等声响在来回变化。肃杀之气笼罩住了这个月夜下的王殿，它的每一处，每一物，每一人。

梁氏紧闭双眼，紧攥双手。小昭在一旁来回踱步，不时向墙外张望。她自侍奉梁氏起始至今，所遭遇的不过是人情冷淡，龌龊言语的瞬间，何曾碰到此时此刻的情形。

乱世已经持续了百来年了，大秦天王上官正是当今逐鹿天下其势最雄者。上官正宵衣旰食数十载，北方群雄已经尽入彀中，厉兵秣马，鞭指南方。他的遇刺意味着这个乱世再次充满了变数。梁氏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尽管他时常质疑上官正故作豁达大度之状。无论上官正的陂湖禀量出于何种考虑，他的确留下了梁氏一命，哪怕梁氏对他恨之入骨。

梁氏缓缓张开眼睛，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看到小昭身子止不住颤抖，犹如风中摇曳的柔弱草儿。她伸出手来，握住小昭的手，说道：“莫怕，事情不一定那么糟。”

小昭惊魂未定，口齿不伶俐地叫了声“夫人“，又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夫人，这行刺的贼人，好大的胆子。真的好大的胆子。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抓到了，还是没抓到。”

梁氏并没有当场反应，由于她内心一下子矛盾了起来。在已经过去的多少个日日夜夜里，她恨不得生啖其肉，然而如今听到仇人遇刺的消息，她反而害怕了起来。如果上官正死了，那么她不一定能够幸免。

“夫人，您怎么了？”小昭焦急问道。眼见梁氏愣着一动不动，小昭斗胆提高了声量，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梁氏如大梦初醒一般，定睛望了小昭好一会，才说道：“小昭，你看住大门。”

说罢，梁氏丢下一侧不解的小昭，径直往房内走去。待她走到房门，即将迈过门槛之际，又回头看了小昭，还待在原地，急得跺了一下脚，可是小昭还是没有察觉到。梁氏只好原路返回，拽了小昭的衣角一下，叮嘱道：“小昭，好好看住大门。”

小昭听闻此言，猛地颔首点头，听候梁氏的吩咐，目不转睛看住大门。门外嘚嘚，嘚嘚的马步声没有停止，甚至更加紧促。擎着的火把将骑马奔波的侍卫腰间佩戴的武器映得更加颀长，透过门缝的刀光剑影仿佛可以将人刺穿。小昭下意识地吸了口冷气。

顾不得狼藉，梁氏钻进了床底，徒手撬开一块砖头，快速扒开泥土，只见其中有着一个扎满细针的小草人。在那小草人之上，附着一张残旧的黄纸，纸上字迹依稀可认，乃“河间王上官正“呀。

随后，梁氏从床底下起来，松开双手，尽管她已经是小心翼翼地拿着小草人，但是尖利的细针依然刺伤了她掌心的肌肤。梁氏真实地感受到痛楚，不过，这痛楚究竟是尖尖的细针所致，还是幽幽的往事带来的，她竟一时无法分辨。

迟疑只在片刻之间，短到还没有道一个字的长度。梁氏顾盼四周，急忙地想找到能够将此小草人毁灭的工具。

最便捷的方式无非乃以火焚烧。梁氏一想到此，注意力就完全放在搜索火折子上。这梁氏幽居此处，平日里便养成一个习惯，即入夜不点烛火，以银华为光。长此以往，梁氏眼力绝佳，几乎可以明察秋毫。按理来说，她应该一会功夫便能找到火折子。然而，今夜此会，她这眼力与目眩老妪一般，竟好一会找不到那火折子，更加看不到那虚掩的门后有不速之客。

短匕首悄悄架上梁氏的脖颈，梁氏一惊，手中的小草人顷刻掉到了地上。

“尔是何人？”梁氏恢复镇定诘问道。

那不速之客面蒙黑巾，拿着短匕首的手掌背上虬劲青筋突出，闻得梁氏此语，他闭口无言。

就在此时，大门之外传来了侍卫扣扉的粗暴之声。那不速之客立马抽离架在梁氏脖颈之上的短匕首，步伐敏捷地遁入别处。待梁氏一回头，不见其踪迹。

“你们作甚，你们作甚。知道斯是何处不？”小昭大声训斥道。

在小昭跟门外的侍卫相持不下的时候，梁氏收拾各种情绪，挥挥衣袖，将双手置于其中，不卑不亢地挪步向大门来。

“小昭，打开门。”梁氏示意道。

小昭跟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随后便打开大门，向鱼贯而入的侍卫投以恶狠狠的眼神。

“怎么回事？”梁氏不怒自威道。

那些被问的侍卫们面面相觑，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自然晓得梁氏的身份。就在那几个侍卫惶然之际，一个披金甲的男子下马走了进来。

“别来无恙呀，夫人。”那男子直着身子拱手道。

梁氏端详了那男子一会，才说道：“原来是相儿。确实是好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了，要不是你这眉宇之间有上官标的影子，我还真的认不出来。“

上官相满脸不悦道：“天王遇刺，时下整个王城都在搜寻那胆大包天的歹人，夫人此处也不例外。”

梁氏哼一声说道：“相儿，哪怕我已无昔日之贵，你也应当尊称我一声叔母。我大秦王族都是这般轻薄无礼之辈乎。”

上官相似乎意识到什么，脸上堆起笑容说道：“叔母，错怪相儿了，只是需要避讳叔母的身份，称为夫人更加妥当。叔母大人有大量，莫再责怪相儿了。事态紧急嘛。”

说罢，上官相便向侍卫们扬了扬手，侍卫们心领神会，也不再顾忌什么，向里面闯去。

“你们怎么这样？”小昭生气说道，跟着跑了进去。

“河汉纵且横，北斗横复直。星汉空如此，宁知心有忆？心有忆！零泪和谁道？和谁道！“梁氏也一边走了进去，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那上官相也不是愚钝之人，明白梁氏的潜台词乃“若我夫君还端坐于大位之上，恐怕尔等都要头颅落地了“，便敷衍四处看看，随即喝道：“看来那歹人逃到别处去了。”而后，上官相向梁氏拱手，身子还是直着地。

梁氏生气地转过身去，突然发现地上的小草人，心头一紧。

“那你们还不赶紧去别处搜寻。再耽误一会，歹人可要逃脱了”小昭及时移动，用裙摆遮住了那地上的小草人，同个时刻，向上官相和几个侍卫揶揄道。

上官相也不理睬小昭，大摇大摆走了出去，骑上马，驾的一声，这马啼嘚嘚不一会就融入了其他的马啼嘚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