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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们再说些有趣的事儿呀。这不,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彩蝶不舍道。

郑二摸挲脸颊上的胡渣子,有些发烫,仿佛为刚刚流露的情感而发窘。人在这个世界上,说的许多话,走的许多路,做的许多事,总是背道而驰的。

“我们在每一次打仗之前,都会占卜。”郑二说道。

“属于一种暗示吗?”彩蝶问道。

“也不尽然是暗示。在战场上要活着,头脑清醒才是至关重要的。你要知道怎么娴熟地利用你身上所有可以却敌的东西,武器,气势,动作。在以命相搏的时候,阵列并不一定奏效。自个的命,总得看紧点。有的人,就是这样送了命。”郑二说道。

“那你们占卜确实是为了‘有趣’?”彩蝶吸了一口芸香草烟,而后说道。

郑二无可奈何道:“于行伍之中,有的人把杀人当成乐趣,但许多人,是迫不得已杀人。一只温驯的羊,在举起屠刀之前,要穿上野兽的外衣,而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占卜。”

彩蝶会心一笑道:“那你也是一只咩咩叫的羊儿呀。这也是一件趣事。我也跟你见了不少次面,你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我说了很多不应该说的话。”郑二说话之际,神色之中是温情还是严肃,无法定夺。

“人只有想说话,或者不想说话,没有应该或者不应该的话。”彩蝶说道。

郑二起身更衣,期间缓缓道:“占卜嘛,方式很多。观星,望气,看相,龟卜。到了最后,就只剩龟卜了。其他方式,大伙儿都不用了。”

彩蝶走过来,一边用丝带在郑二膝盖上绕了几圈,一边说道:“怎么不用了呀?”

郑二故作玄虚道:“因为那些方式都不灵了。”

彩蝶来了兴致问道:“快点跟我说说,怎么就不灵了呢?”

郑二抬起膝盖,来回甩了几次腿,说道:“观星是什么时候呢,尿尿的时候嘛。有一次,一个人尿尿的时候看着星辰出了神,不小心尿到另外一个人腿上。这不小心被尿到的人就推了那人一下,恰逢那尿尿的地方在一陡峭之处,从上面摔下来,人哪会不伤筋断骨。不久后,那摔下来的人就在战场上死了。大伙儿就这样觉得观星不灵了。”

彩蝶回道:“这不灵的理由还不算出奇。那人摔了下来,伤了身体,上了战场,力气不逮,一命呜呼。”

郑二说道:“行军打仗,人早已经生死置之度外。冲起锋来,想着击杀敌军一个,就没赔,击杀敌军多一个,就赚了。每次要这样,起码都得保证势均力敌的状态。那触了霉头的人拖着那副身体焉能只赚不赔。“

彩蝶安慰道:“只要不是你就好了。”

郑二的余光瞥了一下彩蝶心疼的神态,继续说道:“那星辰不佑护他,也是无计。他先前鏖战沙场,每每只赚不赔。”

“那其他的呢?又是怎么失去了大伙儿的青睐。莫不是望着云朵,被天雷击中,滚石砸中,也或者失足掉进深坑。”彩蝶绘声绘色道。

“非也。”郑二浅笑道。

“那又是何故?”彩蝶追问道。

“都怪那混账将军。”郑二忿忿道。

彩蝶突然奇怪起来,说道:“怎么,你那将军一下子转了性子?”

郑二说道:“我亦不是混迹于一个行伍而已,当然,我原先只想待在一个行伍之中。事出有因,我便混迹在不同的行伍当中了。”

彩蝶恍然大悟道:“当今称王称帝者也不止一家的,更何况将军,自然也有此有彼。正如那庭院盛开的花朵,各色都有。哦,不对,你所说那混账将军是臭草。”

郑二讽刺道:“那将军可不是臭草乎,倒是个痴情种。”

彩蝶忍不住发出爽朗的笑声,说道:“这痴情种又怎么混账了。难道寡恩薄义才算得上好。”

郑二继续说道:“这东西说他是痴情种,就是将两军对峙视为博佳人一笑的戏码。哪有趁迷雾诱敌深入,行将一举歼灭之际,因那怀中女子一句天气不明,恐无法尽兴观之,便原地待命。军情从来都是稍纵即逝呀。”

彩蝶附和道:“那确实是混账将军。”

郑二坐了下来,双腿盘踞,说道:“很多人死了。他们不是堂堂正正,师出有名地死了,他们是作为笑料死了。”

彩蝶深有所感说道:“那这根据云气来占卜吉凶都成了大伙儿的梦魇了,自然也不奏效,甚至因为那混帐将军,被大伙儿恨得牙痒痒的。”

“至于那看相嘛,就更加难以捉摸了。跟着最凶神恶煞者冲锋,也不见得可以完完全全不丢了小命。”郑二说道。

彩蝶逢迎道:“我看你这面相就不错。”

郑二愣了一下,说道:“一张人脸是不能当真的。”正待他还要说下来,陡然外面传来了呵斥的声音,他不由得神色警惕。

再仔细听,声音是从这屋下面传来的。郑二蹑手蹑脚走出房间,透过楼层之间的木板间隙看去,两伙人在那里争吵。

当今之世,莫说胡汉不一家,哪怕是胡胡之间亦罅隙横生。相持不下的那两伙人是不同的胡人。郑二端倪了一会,从身上服饰,配件,发型判断出他们一伙是鲜卑人,而另外一伙则是羌人。看他们剑拔弩张的情形,郑二转身又入了房间,抽出了短匕首置之衣袖中。

“此地乃边陲之隅,胡人互相置气斗殴也经常见,应该也没事。你莫要去。”彩蝶轻声劝阻道。话音刚落,她蓦然觉得自己恍如一个担心郎君性命安危的小娘子,双颊不禁浮上了红晕。

郑二拍了拍彩蝶的手背,也轻声说道:“你难不成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

彩蝶默想,他跟我说他要杀一个人,岂非他要杀的那个人就在下面。可是,他们人多势众,若是他这样贸然前去,恐怕不一定成事。怎么办?她思索未竟,郑二已经站在那昏暗的转角处,鹰视着那两伙人,手中的短匕首握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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