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从那处壅闭之所出来，来到后院，就有下人来报，来客人了，正是梁籍的堂叔梁潢，此刻在正堂候着呢。

“你跟叔叔说，稍等我片刻。”梁籍吩咐下人道。

那下人领命，诺诺连声，赶紧转身去办事。

“夫人，要不……”梁籍欲言又止。

上官婉儿接话道：“叔叔一赋闲在家之人，想来也无可能找夫君商讨朝政，应该也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小事未必麻烦，却极有可能难堪。那个时候，有些话男的不便说，女的但说无妨。”

梁籍回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上官婉儿洞若观火道：“并非妾身想的周到，是妾身说了出来。恐怕，夫君早有主意了。”

梁籍眼神怜惜道：“话虽如此……”

上官婉儿斩钉截铁道：“夫君也不必如此，刚才答应的事情，务必一定办好就行。”

他们如此客气，简直是举案齐眉，实情又是如何呢？也有可能是他们到了这般年纪，庄重起见，便不复以你侬我侬的相处方式。

梁籍望了一眼站在后面，犹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独子，说道：“言之，振作，振作。”

梁言之似乎平生头回受到自个父亲的这般礼遇，遂受宠若惊道了声：“好的。”

“这衣裳还是得更换才行，不然总觉得有些味道。”上官婉儿提议道。

梁籍忙不迭地说道：“是的，是的。言之，接待你叔祖，只是小事一桩，阿耶和你阿娘来就行了，你不妨回屋更衣，好好休息。”

一时间，梁籍竟分不清这是舐犊情深的一番话，亦或是违心之论了，总而言之，他素常并不会这样说。

“言之，还愣着干嘛，快些按照你阿耶嘱托的来。”上官婉儿怜爱道。

梁言之随之活络起来，点头示好，便向自己里屋走去。

上官婉儿当下给了一边的老仆玄令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也随同其后。

那厢，梁潢坐立难安，不时向着里院张望。等到梁籍和上官婉儿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之下，他拍了一下大腿，迎上去语气恳切道：“籍儿，气死叔叔了。你得为叔叔主持公道呀。”

梁籍惊问道：“这是怎么了？叔叔怎么大动肝火？”

细究起来，这梁潢是梁籍最小的一个叔叔，既不能文，亦不能武，搬口弄舌的本事却是一流。未待这叔叔开口说个始末，梁籍就已经大概猜得七七八八了。

梁潢老泪纵横道：“籍儿，你评评理，这败军之将有何脸面口出狂言？”

梁籍问道：“叔叔说的是哪个败军之将？”

梁潢愤懑道：“就那姚虞。”

上官婉儿解围道：“叔叔，这话在这里说便行，幸亏这府邸也不是弹丸之地，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这话暂且透不出去，要是外面，说话之前，还得掂掂。”

梁潢气势登时短了一截，说道：“叔叔这也是受了委屈，气愤难当嘛。”

要是换在上官婉儿初踏入梁家的时候，断然不会对梁潢口出此言。一来，梁潢是她的长辈。再者，这不出仕的世家子弟，卧虎藏龙，说不定梁潢是不世出之才耶。因此，在那光景，上官婉儿还会跟他讲客套话。如今，这梁潢几斤几两，上官婉儿心中有数。甚而，上官婉儿操持大大小小家中事务多年，威仪孔时。

“叔叔受了甚么委屈呀？”上官婉儿明知故问道。

梁潢涕泗横流道：“籍儿呀，昔日，这姚虞也是我大秦死敌。猖獗非常，几番折损我大秦将士，那里面，可就有不少我梁氏子弟呀。现如今，这姚虞既为臣虏，能保留性命就应该夹起尾巴，不料这厮全然不知这般道理，反而贪婪成性。”

上官婉儿说道：“叔叔是在说西郊那块地吧。”

梁潢惊讶道：“好侄媳怎么知道的？”

上官婉儿揶揄道：“叔叔的府丁跟那姚虞的手下为了这地都大打出手了，闹得沸沸扬扬，侄媳自然就知道啦。”

梁潢面有尴色道：“那也是他们先动手的，籍儿呀，你是不知道那姚虞底下的人动起手来，心狠手辣得很。”

上官婉儿接茬道：“那可不！姚虞的手下，昔日在战场上可是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叔叔那些府丁顶多受了些皮肉之苦，实属侥幸耶。”

梁潢被上官婉儿这么一噎，霎时哑口无言。过了一会，才又说道：“籍儿，我找人堪舆过，那块地风水极佳，叔叔想百年之后，就葬在那里。籍儿，要不你出面一下？”

梁籍镇定自若说道：“既然是叔叔所托，籍儿定不能推却。这样吧，不如叔叔也从自个的地里挑出一块好的来，籍儿走一趟，说服姚虞以地易地。不知道这样可否？”

上官婉儿搭腔说道：“叔叔，夫君所说的不失为好办法。”

梁潢吞吞吐吐道：“籍儿，叔叔的意思是……”

上官婉儿一语中的，“叔叔莫不是还要那姚虞将那块地双手奉上吧？那这事叔叔得去找找丞相耶！”

梁潢发窘道：“丞相日理万机，我这小事又怎么敢去叨扰他。再者，听说丞相劳形苦心，卧病在床。”

上官婉儿说道：“叔叔也知道是小事呀，不敢去叨扰丞相，可是叔叔的好侄子，何尝不是日理万机呢！”

梁潢只好识趣道：“那就依籍儿所说的以地换地之计来，辛苦为叔叔奔波一趟了。”

梁籍平静道：“叔叔，此话当真耶？”

梁潢心潮起伏说道：“还能有假。叔叔也是一诺千金的嘛。”随后，梁籍又露出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梁籍见状道：“叔叔还有甚么事情吗？”

梁潢语重心长说道：“叔叔在想，要不要重新为茹儿安排一门亲事？”

梁籍勃然变色，说道：“叔叔，就算这是玩笑话也不能说。”

这当头一棒下来，梁潢也只好噤若寒蝉，他也知道招惹一个不轻易发怒的人无异于捋虎须。随后，他讪讪说道：“籍儿，千万记得帮叔叔办好这件事呀，那叔叔就先走了。”

梁籍依旧云淡风轻说道：“叔叔且放心就是啦。”目送梁潢离去，而后，他转头先上官婉儿说道：“夫人也好久没去阿妹那里走动走动了，要不，夫人走动一次。”

上官婉儿欣然道：“我也正有此意。”

梁籍说道：“那好。丞相那儿，我也要去探望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