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在这个苍穹之下,似带如丝柳,团酥握雪花,她甚至在梦中也祈祷不要听见介胄相撞的声音。
此际,在同一个苍穹之下,宇文霸和胜似他同气连枝的宇文彰直立于柳树底下,身旁不远站着几个魁梧的亲兵,要不是放马河畔饮水,似乎下一刻就要擂鼓鸣金。
宇文霸沐浴在年少的荣光中,倒不至于令他畏惧近在咫尺的战场。十三岁的时候,他在战场上恍如神兵天降,披靡破阵,至今记忆犹新。时不时,他还以此为谈资,在宝儿和钧儿面前得意扬扬。
事实上,让宇文霸紧迫的并非甲光向日金鳞开,黑云压城城欲摧,而是心上人的翘首以待,孩儿们无处唤阿耶。
他真想在信上跟金金笔墨重重,然而战情催迫,他惟有将千言万语凝成几行相思。又想到到时候相见,金金势必会闹上他一番,宝儿,钧儿都睁着大眼睛央求他讲些那些“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军旅遭遇,宇文霸遂不由自主笑了。
“阿干,轩辕无忌那个老家伙还假惺惺道派遣他一些族中子弟与我等同行,不明摆着安插几个耳目嘛。”宇文彰一边折柳,冰花簌簌落在他身上,一边轻描淡写道。
宇文霸反应过来,也跟着折柳,疏朗说道:“阿奴,你也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彼等随同前去,也是以身涉险。一路赶来,我还纳闷莫非轩辕无忌食言了。怎么就不见他所允诺的族中子弟跟来呢?原来是阿奴,你给推托了。”
宇文彰双目一时睁大些许,说道:“那不然这天大的功劳还要分彼等一份呀。阿干可不是三岁孩童,说出这番言论,悠悠我里,但为君故呀。”
宇文霸哑然失笑,一会,说道:“阿奴好文采。”
宇文彰耳闻此言,伸手俨然扬鞭之姿将晶莹剔透的柳条向宇文霸甩去。宇文霸说时迟那时快,挥柳相挡。
宇文彰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干天资聪颖,不会不晓得这个道理的。”
宇文霸旧的笑颜未褪,又堆上新的,说道:“原来阿奴文采是这般地好,意想不到。陛下教诲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这凭靠武功打下来的江山,还得依靠文治来夯实。看来阿奴是躬身以践。”
宇文彰没好气道:“阿干真以为阿奴放鹰逐犬,终日打猎为乐吗?”
宇文霸说道:“看来阿奴也有在正经地方用功,这水平快赶上宝儿,钧儿了。”
宇文彰说道:“谈回正事。陛下的身子眼见越来越差了,阿干得趁早打算呀。”
宇文霸说道:“趁早打算就是趁早打下邺城。”
宇文彰见状,忾然叹息道:“阿干,真是个痴儿。”
宇文霸慢条斯理道:“痴儿好呀,无病无忧,活到九十九。”
宇文彰不停摇头说道:“果真是个痴儿。阿奴看来得深思熟虑下了,奇货不可居呀。可是那太子,也跟我不对付呀。悠悠我心,但为,但为……”
宇文霸彼倡此和道:“阿奴何必苦苦寻觅何人奇货可居呢,阿奴龙骧虎步,不正乃上上之人选。”
宇文彰添油加醋道:“仰赖阿干攘臂一呼,阿奴登上大位,必当赏阿干‘痴儿王’的爵位。”
宇文霸颔首作揖道:“痴儿王听命,为君前驱。”
宇文彰听之任之道:“吾等的身家性命就全系在太子的英明决断上了。一喜,则多乞活几天,一怒,说不定马上身首异处。”
宇文霸泰然自若道:“陛下常常叹息先前几代赵国宗室兄弟阋墙,内斗不休。几十年赵国之羸弱,实源于此。承欢膝下,吾等应该秉承陛下经天纬地之志,了却陛下夜不成寐之忧虑。太子理应也有此心,团结宗室,壮我宗庙。”
宇文彰快要七窍生烟,说道:“痴儿不是说痴话,是说梦话。反正真到危及性命那个时候,阿干选择引首就戮,我可不束手就擒。”
宇文霸宽慰道:“无妨,人各有志嘛。这不,阿奴都说了,真到那个时候,是绝无可能束手就擒的,那么阿奴还会眼睁睁看着我送了性命吗?”
宇文彰见实在拗不过宇文霸,惟有作罢,只身向河边饮水的马儿走去。但见他靠近马儿之后,双手大力捋了马鬃一会,便抽回来搓了搓,以此取暖。马儿声嘶,北风吹断。
本来大雪皑皑,一下子狂风怒号,仿佛白浪掀天,人的呼哧声,马的嘶鸣声,顿时沉寂。
风雪之中,人影渺茫,分不清谁跟谁。凛风稍微停歇,便遥遥听见人马奔波声,是派去的斥候回来了。宇文彰赶忙小跑回柳树底下。
“阿干,听声音是斥候回来了。”宇文彰上气不接下气道。
宇文霸严肃道:“希望带来的是好消息。当下,天气越来越恶劣,师老兵疲。要是不能一举成功……”
宇文彰打断宇文霸的话,说道:“阿干,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
宇文霸回道:“阿奴何时听我亲口说过此事必成。”
宇文彰说道:“阿干在那营帐之中,可是信心满满的呀。”
宇文霸笑道:“这天下哪有必成之事,只是此事不必成不可。阿奴,难道是怕啦?”
宇文彰抖落抖落身上的积雪,说道:“不是怕,是亏了。早知这一趟凶险万分,轩辕无忌那老家伙的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要折损人马也先折损他的人马。”
宇文霸说道:“阿奴何时学了你嫂嫂的秉性?”
宇文彰冷眼凝视,刚想说上两句,斥候一人一马已经来到跟前。宇文彰的脸色威武起来,似立即就要上阵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