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大山下。
临近村口那儿贴满多色瓷砖的房屋,里处,在反复确认过“事情”的起节末尾后,中年人苏永年不再一惊一乍,坐下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干巴的嘴唇刚沾到凉白开时,他忍不住朝身旁的老人望去,“老吴,你给个准话,这趟,我们去还是不去?”
苏永年不敢大意,在说出这番话后,神情凝重,紧紧握住杯子,而里面的凉白开也如他现在的心情一样,波澜起伏。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滚烫的眼圈,昨日的劳动加上回乡时的一路舟车,他身体已经很累了,但那条高悬于空的心弦却是未曾移动半分。
老人没去理会,而是拿来烟筒,“巴滋巴滋”的抽上两口旱烟。
难道他同苏永年先前谈了那么久,是对那山鬼说的?
虽说你也住在山中,现在外面打工挣钱养家,不常回来,可你不还是一个大活人,不还是一个孩子的爹,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事情就这样,他都挑在明面上了,还问他,问个锤子。
苏永年好一会儿都不见老人回答,随即仰首喝下手里的凉白开,将杯子放回桌子后,坚毅面容上,布满着少有的复杂,说到底还是心悸那好坏。
前者,他们乐意之至。
后者,他们难以接受。
他紧握住膝盖,以身为父亲的角度近乎天人交战了半分钟后,吐出一口长气,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时,也在回答着自己先前的那个问题:“去!”
不谈那好坏,至少可以让孩子走出去,见见那繁华胜地,不至于这近十八年来,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去过几个镇外的高中念书。
哪能这样?
他们当父母的这样也没什么,但孩子呢?
少年的征途,不说那星辰大海,也要是那远方。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个学海无涯苦作舟,一个路途遥远疲知乐。
前者已断,后者那可不能歇着。
那便踏上前者轻舟,路遥遥。
毕竟,彼方尚有荣光在。
追随的,也要有途中的美好风景。
老人放下烟筒,这才瞥了眼他,又起身绕过,往回走去,留下一句:“等着。”
……
“我们共同拜在先生门下,个人过往性子就要收一收,读书人嘛,可要注重修身养性,不能做出有伤斯文礼节之事,比如昨日夜里,某人……小师妹你瞪着我干啥,又没在说你,这么激动干啥,难不成你做贼心虚啊?”
“唉唉唉,读书人动口不动手,小师妹你且放下鞋子,女子露出赤足成何礼节?”
“tuo,狗贼师兄,上半月先生托付你买酒之钱,你挪用大半拿去买了半只烧鸡,偷偷吃完,抹完油渍后又痛哭着同先生说什么“钱掉了”,我就静看在眼里,敬佩你演技,便未曾同先生谈明,没想到你这会儿反倒教训我来,呀呀呀,真是先生能忍,我不能忍,吃我一记……《三字经》!”
“哎呦!”
“你敢说那条最肥美的鸡腿不是你吃的?”
“哎嘿,我躲,打不着,气不气。”
“拦着,拦着,你们别看戏了啊。”
“啊你们看我干嘛,好吧我承认,上次先生叫我买酒,但也只给了酒钱,买烧鸡的那些钱是我卖字赞了半月才有的。”
这些声音如同飞鸟,在那黑暗混沌中,在其内一道快要醒来的奇异意识体耳边,随着几句气急败坏的声音渐行渐远。
“我……苏洛。”
那具意识体的眼皮轻颤,等到回神之后,如同大梦初醒的人,猛然睁开眼眸,是一片漆黑景象,寂寥无声,以至于他能感受并且听到那不同平常的心跳声。
“也没失眠啊,那些声音……哎,我咋这么多梦。”
“咦,被子呢?”
“我应该睡了很久才对,可天咋还是这么黑?”
苏洛的意识体此刻如同在床上躺平一般,在那儿小声嘀咕,稍稍回忆起先前的梦境,便有些可惜,“醒”来太快,都还没搬离神像出去晒太阳呢。
他半起身,双手摸向四周,想要确定位置下床去开灯,但手臂绵延之地,尽是空空如也之处,根本找不着攀附物。
“嗯?”苏洛讶异一声,按理说,不,按他的记忆来说,刚刚手掌摸向的那地方,明明有书桌的啊!
怎么不见了?
带着疑惑,他双手撑着记忆中的床,但就一动作,便让他的一颗心在霎时间悬到了一个高度,大气不敢喘,思维甚至都因此停顿了几秒,紧接而来的,便是一句优雅的二字国语。
“我床呢?”这是苏洛现在也是近乎唯一的念头。
他用手延着脚往下摩挲着,差一点没跳起来,空的?
那我现在在哪,是飘在空中?
周围一片黑暗,难不成我死了?
这难道就是那传说中的幽冥地府?
苏洛胆颤心惊时,思绪万千,强烈的消沉与不安自内心深处席卷全身,小心脏也仿佛hold不住般,“砰砰”乱跳。
他越想越怕,只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面无血色,不管是被吓的还是真的凉凉了。
可惜这里没有光,也没有风,这让他内心浮躁。
不对,要相信科学!
苏洛默念着这段话,可又忍不住轻声说:“山神姐姐,你在哪儿,我怕。”
他觉得不是多够,又转念想起了神话里的好几位居高仙人。
“算了,跟你们不熟,求你们不如求我的山神姐姐。”
“这是哪儿啊,真就见鬼了都。”
他哀声几句后,大口吸入了几口凉气,身形不可止的摇摇欲坠,那是被吓的。
苏洛很是用力的往下踏起一脚,如履平地般,无形却又有质地。
没有向前迈出一步,因为在这里,没有光亮,也就等于没有路。
可,路又在脚下。
他蹲下身来,环抱住膝盖,没有俯首闭目,而是抬头远望。
微微颤抖。
心境如潮汐,掀起巨浪之后,长久不散。
思绪如丝线,绵延散开之后,千千万万。
他在这会儿时间想了很多,有他自己的,有爸妈的,也有以往事物,而到最后,苏洛只是懊恼的说了句:“我真没用。”
这时候,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境随心转的话,在苏洛眼中,只觉得整个天地蓦然大放光明。
是如同睡醒一般的人,睁眼后看到的事物:
金玉屋檐与一条朱红色房梁,上面还篆刻着栩栩如生的祥瑞生灵。
都是金色纹络,且那篆刻着的祥瑞生灵的首脑处,泛绕着一点灵光。
如同点睛。
苏洛已然站起身来,微张着嘴,瞳孔收缩,脸庞僵硬,心神恍惚。
这这这……这又是从哪冒出的?
他快要哭了。
能不能不要这么不科学啊!
他还不想魂归幽都啊!
他用手掠过额前,自上而下,而在他眼里出现的画面停顿了几秒后,如同转眼般,接而变成了紫金玉澜的大殿与那殿外一望无际、缭绕着莫名色彩的……天空。
随后便见到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自下而上,掌背越来越近,而苏洛的左眼视线随之暗淡,右眼也仿佛由于那只手臂遮掩,仅能看到一些余光。
对于这莫名出现的景象,苏洛已经从震惊中醒来,聚精凝神,未曾发声,随着眼中再出现新的画面,他近乎本能的猛然捂住半张脸,迅速合上眼眸,心思在这一会儿差一点没有沸腾起来,更是在心中紧紧默念那佛教字语。
有个典故叫女子低头不见脚尖。
而刚才的新画面,便是那女子身前随着心跳,一上一下的起伏。
而苏洛在那闭眼的瞬间,好似还看到了一抹雪白沟壑。
好像……他还隐约见到了一条弯曲而起的白皙大长腿??
这这这……这啥?
脸红心跳之际,苏洛头脑清醒,不忘思索着这一连串发生的事物,至于那“魂归幽都”的念头,他直接抛弃,自己肯定没死,而且,一定还在梦中,不过,绝对不是自己的梦!
这个想法一起,几乎遍体通寒。
入他人梦乡,想都不敢想。
或者说太天方夜谭。
“不对,这是梦啊,我捂脸干嘛?”苏洛小声低语,好似醒悟,随着几口大气,渐渐睁眼、放下手来。
而那大好画面已然变化,随着“噔噔噔”声音响起,大殿门口的景像渐近,且那条以金丝为边的红毯格外显眼。
“我还在梦中,但误入了你的梦境,那,你是谁呢?”
在认知这还是梦境之后,苏洛不再惊慌失措,想安静旁观,但不行,因为他的眸光视线处在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如同那位女子的眼眸,以第一视角看待着这一切。
苏洛的视线余角认真记住那些如同朱红高粱篆刻着祥瑞生灵的金色柱子时,他也在记住自己现在的感受。
无他,怕忘了。
也不知为何,在梦境里的虚无景象,现实里醒来之后,哪怕当事人的感觉再强烈,也要随着时间遗忘七八。
那道一身金色长袍的女子身影来到大殿门口时,停下身来,闭合双眸,展开双手,如同拥抱,微微张口,轻轻吸入一口气,自那遥远或是一步之遥的天际,肉眼可见的飞来几道紫气,被她一口吃掉。
而后便了无动静。
在那位女子闭合双眸之时,苏洛就已经暂时性的失去了第一视角,没出意外的,天地再归于黑暗混沌。
看着四方如同寂寥般的黑色夜幕,他心思活跃,不由回忆起先前那一幕,那让苏洛如同看第一视角的那道人影,他不傻,是位女生,且肤白貌美大长腿,可惜是第一视角,看不清脸。
不过……
苏洛莫名就通红着脸,又默念那佛家字语来。
这些念头一起,他不可见,那位如同餐食朝气的绝色女子,微微蹙眉。
“老妈误我。”苏洛不再想那最后让他脸红的一幕,叹了口气,有些可惜,又有一些恨自己不成钢,现实里也就算了,在这梦里,自己胆子咋还那么小?
好像是三年级那会儿,母亲简尔就给他灌输四非: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触、非礼勿扰。
简单来说就是男女授受不亲。
故而在那么些年里,让他几乎从骨子里,就对女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怕,类似畏生,少跟女生打交道,就跟别说见着如同刚刚那一幕的景象了。
他的这一反应,很是自觉的融入了本能。
不曾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