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春和景明,万类相竞,草木贪婪地吮吸着阳光,百鸟急切地散发着求偶的信息,莽莽大地,生机盎然。

天宝十四年三月,这是大唐最后一个满载盛世景象的春天。

但在李小眼里,眼前的盛景也是平常。

因为他暂时还不知道需要珍惜。

在他二十岁的经历中,眼前的景物年复一年,似乎从未变过。他哪知道,现在多看一眼都是一眼的福缘?

他锦袍白马,腰佩宝剑,一面信马由缰地赶路,一面体验着作为一个富家公子的百无聊赖:假装看花,假装倾听百鸟鸣啭。

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这些寻常事物走不进他心里去。

他也没有赶路,是路在赶他。

他总不能像根木桩一样杵在路上,那就只好往前走。

他想去朔州,其实不是想去朔州,只是不想呆在家里。

朔州去过多少次了,没有什么值得他向往。

为了离开家,他才决定去朔州。

不是他的家不好,而是太好了,他的一切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他就是把自己变成一块木头,成天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也一点问题没有。

大成若缺,有点问题才完美。

一点问题没有,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不做一块木头,所以他想去朔州。

至于去朔州干什么,他没有计划。

他的家之所以这么好,跟他没有关系,一是仰赖祖上的余荫,二是仰仗父亲的经营。

大王岭周边十余里一大片山地,和一座占地百余亩的玉隐山庄,是李家的祖业。

山庄玉宇华堂、楼台亭榭一应诸全,俨然王府。

山地却甚是贫瘠,只长杂树杂草,其他什么作物都种不好。

以此瘠地,显然养不起一座宏大山庄。

但山中有一个铜矿。

有唐以来,铜作为造钱的基础材料,一直供不应求,挖铜等于挖钱,且不愁销路。

李家的铜矿不大,产量一般,挖矿可以致富,但不足以豪富。

李长风颇有生意头脑,接掌家业后,创办铜器作坊,聘请制作名师,制作铜镜、铜杯、铜壶、铜香炉等精美铜器,向豪富显贵之家销售,获利甚丰,日进斗金。

当时,因铜材紧缺,许多商人冒着杀头坐牢的风险,“销钱为器”,将铜钱镕成铜,用于制作铜器,可“获利数倍”。

李家自己有铜,制作成本更低,利润更高,还可规避法律风险。

于是,李长风成了朔州最有钱的人,也成为各方追捧的对象。

李长风的财气,几乎掩盖了他的才气。如果褪去身上的财富光环,他经史子集、医书卜算样样精通,还是武林中数得着的绝顶高手。

李长风年轻时,与瑶池仙子冷如月、逍遥道人杨如意,快意江湖,横扫朔方十八盗寨,留下了一个个武林传奇故事,至今仍在老一辈武林人士中流传。

不过,在新一辈武林人士中,他们都是过气人物,是拍在沙滩上的前浪,不值一提。

李长风、冷如月、杨如意三人已归隐多年,再无事迹流传,自然淡出了人们的记忆中。

没名气不等于没实力。李长风利用财力,蓄养势力,招收了数百优秀弟子,平时承担各种事务,闲时练功习武、操练阵法,俨然一支私家军队,足以让觊觎者知难而退。

李小有一个如此强大的父亲,家里还有什么需要他劳心费力的呢?他只有走出去,才能找到些许存在感。

也只有走出去,才能遇到一些激动人心的事情。尽管并不确定,但值得期待。

所以,他现在正走在去朔州的路上。

李家奴骑一匹黄骠马,手持一根长长的黄铜烟杆,一边有滋有味地吸着烟,一边不远不近地跟在李小后面。

李家奴年近六旬,办事老成,江湖经验丰富,李小出行时,他常常是陪伴者。

黄铜烟杆既是他的消遣工具,也是他的贴身武器,十八路点穴手,是他的成名绝技。

李家奴本名赵击子,江湖人称“独狼”,曾是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独行大盗。

十年前的一个春日,李长风携夫人、弟子踏春赏景,竟路遇赵击子拦路抢劫。

赵击子看中了李夫人手上的一个绿玉镯,竟不识高低,向李长风及众弟子发起挑战:他愿与任一人比试武技,赢则取走玉镯,输则屈身为奴。

众弟子跃跃欲试。

李夫人不愿大家因为一个玉镯发生冲突。况且这个玉镯虽品质上乘,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哪值得为它舞刀弄枪?于是主动褪下玉镯,送给李家奴。

李家奴大惭大愧,又感到受了羞辱,仍执意比试。

李长风很佩服他的豪勇,孤身一人,竟敢挑战这一大群人。他亲自出手,将其击败。

李夫人仍将绿玉镯送给他。

赵击子心悦诚服,遂按赌约,甘愿为奴,并更姓名为李家奴,自此留在玉隐山庄。

但李氏夫妇从没拿他当奴仆,而是当成上等客卿,对他尊重且信任。

李小外出时,也常派他跟从监护。

在玉隐山庄十年,啸傲江湖的霸气渐渐隐去,他渐渐变身为一个平庸老头。但他的经验智慧还在,这是李小十分欠缺的。

李长风不反对李小出外闲游。

指望这个儿子读万卷书是不可能了,在行万里路上补偿一下,不是坏事。

他对李家奴的交待是:只要确保李小不被打死、不被饿死就可以了,至于吃点亏、上点当,倒也无妨,不必过多干预。吃一堑,才能长一智。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