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萱用手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提醒发愣的人她回来了。

“陆医生...”年轻男医生霍地站了起来，挠挠头，欲言又止。

她将那张手术麻醉记录单拿起来，上面的签名栏还空着，“杨志，这张单子，你不用签名了”，说话间，她拿起桌上的黑色签字笔，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个...”男医生拧着眉头，“谢谢陆医生”，挣扎了足足一分钟，他才道谢。

今天他也在手术室，病人死在手术台上，家属又不肯离开，事情肯定不简单，他为此战战兢兢。倒是陆佳萱这么仗义让他惭愧。

“不用谢，我要是坐牢了，你去看我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她莞尔一笑，这个病人的麻醉主要是她打的，她不想连累任何人。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看了一眼车外熟悉的风景，车子在前进，路边的树木不断向后退去。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在空气中摇曳。晚上，该是普通人一天相聚的时光。

她仰头半躺着，疲惫地闭上眼睛，昏黄的灯光从车窗散入，在她的姣好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长长的睫毛正在不安地跳动，她想起，刚刚她从医院出来时，看到病人家属还在手术室门外的椅子坐着，头驴低垂、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样子，仿佛是从天堂掉到地狱，想想都让人痛心。

当他们向病人家属宣布病人死亡的消息时，她清楚地地看到，那个堂堂七尺男儿，瞬间压抑不住，冲到病房，跪在床边，抱着死者痛哭，温润的泪水不断低落到死者冰冷的脸颊上。

那哭声之凄惨、绝望、哀痛仿佛来自地狱。谁能接受自己心爱的人说没了就没了呢？人心都是肉张的。

前一天，她去看病人，还开玩笑说，没有麻不倒的病人，只怕病人醒不来...哎，莫大的讽刺！

院长、秘书以及沈天宇，他们这些人对事情的态度令她吃惊。他们各有各的考虑，从医，对他们来说，仅仅只是一份工作，可是谁真正为病人考虑呢？

这件事情到底会沿着什么方向发展呢，她一点谱都没有。她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想让事情就这样被敷衍过去，起码要搞清楚死者的真正死因，才算是对病人家属有交代。

强撑着精神推开家门，“我回来了”。

这公寓是她租的，不过最近姐姐过来住一段时间，这个时间点，姐姐应该回来了吧。

走进屋子，地面上狼藉一片立刻映入眼帘，啤酒瓶、吃了一半的蛋糕，其它细细碎碎的零食，神经错乱地撒了一地...她昨天才把屋子收拾干净！

不对，她吸了吸鼻子，还有浓浓焦味，她条件反射似的地冲到厨房，整个厨房弥漫着烟雾，如同火灾现场！飞快地将炉火、煤气关掉，菜都被煮焦了！如果她晚回来十分钟呢？岂不是整个厨房都要起火了。

“咳咳咳...”,浓浓的烟味熏得她不断咳嗽，她几乎是发怒地打开了排气扇。

走出厨房，隐隐听到不雅的声音从她房间传出。

压抑了半天的怒火一下子有了出口，砰地推门而入！

“你们在干什么？！”分贝高得震天。

床上的那对男女，赤身裸体扭成一团，正情意绵绵，欲仙欲死，享受得很，不料突然闯进一个人，把他们一下从仙境中拉回现实。

“给我出去！”陆佳萱指着门口，大吼，她气得颤抖，胸口起伏不定。

一丝不挂的两人慌乱地穿着衣服，“妹妹”，床上的女人走到旁边，刚刚被爱过，声音还带着沙哑，“你回来了？今天我过生日，吃蛋糕吗？”

陆佳萱不理会跟她说话的女人，扫了一眼床上，昨晚才换上的床单如今皱巴巴的，她可以想象这两个人的战况之激烈。

这是她的床！放荡也该找个对的地方吧？

“让他立刻消失！”她瞪了一眼这个陌生男人，一看就是不学无术、浑身油腻的样子，她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女人还想说什么，看着陆佳萱这马上要爆发的架势，只好推着男人出门。

“床单给我洗好，外面给我收拾干净，我今天睡书房！”陆佳萱没好气地扔下一句话，转身出去，把门摔得山响。

留下屋子里的女人一脸狐疑，她妹妹今天是怎么了？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吃炸药了？

疑惑归疑惑，她还是乖乖地将屋子收拾干净。

中午，医院手术长廊里，韩耀然做完手术，正好遇到迎面而来的沈天宇。作为副主任的沈天宇在医院颇为威风，会诊经常带着十几个医生，那也是相当有排面的。在医院里，沈天宇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年轻有为，是众多外科医生的表率。

两人相遇时，韩耀然向沈天宇点头致意，不过后者将他视为空气，径直越过他。

“沈副主任！”，韩耀然追过去。

“有事？”

“我想跟你说一下李玉婷的事情。”

“那天在手术室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手术是郝主任让我做的”

“我不是想讨论谁做手术。昨天去看过李玉婷，她好像发烧了...”

“护士已经跟我说过。发烧手术后组织愈合的正常现象，你不懂吗？”，沈天宇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想提醒你注意一下这个症状，可能不正常--”

“难得你觉得你的职位比我高？医术比我高明？”毫不掩饰的威胁。

惊讶于沈天宇的直接，韩耀然心中有些堵，“沈副主任，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小心一点总不会是坏事吧？”他总觉得李玉婷的发热有些不正常，他甚至怀疑之前的手术是否真的有利于她的健康。

沈天宇将手背在身后，打量着他，良久，唇上勾起假笑，“韩医生，我提醒你，上次内科主任找你去会诊，郝主任已经不太高兴了”。这个人，难道他不知道郝世强跟赵晓东为了院长职位已经快要头破血流了吗。他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定位？

“内科找我会诊，是正常流程。我认为，我在做一个医生应该做的事情。”

“啧啧啧..”，沈天宇摇摇头，“作为你师兄，我得告诉你。好的医生，不仅要有好的医术，手术做得好，还需要察言观色!你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手术吗，这是不同科室之间的斗争。”

每次看到韩耀然这个云淡风轻的样子，沈天宇都怀疑他是装单纯，博同情！在医院混了这么多年，谁没点私心？难道还是学校里的热血青年吗？可偏偏他就装得很像。

“沈副主任，我还是觉得...”

“不要说了，我很忙！”再一次阻止了他的讲话，沈天宇拍拍他的肩，然后率领一众医生，继续往前走。

“沈副主任！”，韩耀然再次叫住沈天宇，“不管你医术多高明，请帮她多做一个检查！”

很少见到他这么强硬的语气，沈天宇脚步停留了两秒，没有回头，在白袍飞扬中，十几个医生步伐整齐地消失在转角处。

到了此刻，韩耀然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复杂度远超他的想象，他昨天也让人告诉过赵主任李玉婷发烧的事情，但是赵主任似乎也不以为意。

但愿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愿李玉婷只是正常的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