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
山门外的云柳上,李汜望了眼海外渐生的几抹霞光,轻声说道。
衍州四通八达,北连靖州,西接云州。
东南两岸,则是借由八百里秦川相通。
而神威营之所以选择西南北三处设下重兵把守,却独独漏下东侧。
亦是因为这条长河的缘故。
秦川乃是若水的一段支流,相传若水彼岸则是最为靠近冥河之处。
因此若水之上,黄鹤飞鱼皆不得过,更何况于人。
而八百里秦川,同样很好地继承到了它的这一部分特质。
除非有涂山奇物阁、抑或是枫华谷特制的灵宝载具,否则他们绝对不可能够逃脱的掉。
李汜再次确定了回时间,然后向着先前送信的士卒说道:“里面什么动静。”
“除了半刻钟前一次突来的震感,此后便再无其他。”
士卒闭目侧耳做聆听状,凝思良久道。
“静水流深。”
李汜沉默片刻,转头又向着另一边的一位手持罗盘的青年人问道:“查出震感从何而来了吗?”
罗盘名为山河盘,其上绘着山川日月,虫鱼草木。
世间阴阳命理、山川走势,皆系于银针所指之处。
只见青年拨弄了几下罗盘上的指针,皱着眉头回应道:“大概是来自山底三百里地脉深处的一道暗流。”
“也是。陆路不行,也就只剩水路了呗。”李汜点点头,以示赞许。
晨光渐盛,又是几抹霞光自海上氤氲雾霭之中穿透而来。
照过那几座整齐摆放的雷炮,余晖洒上了李汜的侧脸。
“大人现身在何处?”李汜忽而启唇问道。
一旁的士卒拱手说道:“祭拜完周将军后,便已经回了园子。”
“看来大人也是等得急了。”
李汜端起手边的清茶,轻轻抚散了上面悬浮的浮渣和热气。
大半夜的追击与谋划,他此刻亦是头疼得不轻。
士卒见此,然后又在袖中摸索了一阵,“不过大人在走之前,还特别给您留了一封书信。”
李汜接过书信,启封之后,从头阅尽。顿时眉头舒展。
上面并没有客套的寒暄,也不存在任何冷漠的官腔。
只有三个字,三个由朱漆点染的大字---
杀!杀!杀!
“我早说过。要杀就杀,用不得这般麻烦。”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右手再度从怀中摸出了一只苍蓝的旗帜,倏然挥下。
数十门炮口咯吱着声响,瞬间调整定点了位置。
身着甲胄的一众兵士齐时涌至炮前,一声令后,随即点燃了引线。
不多时,乌黑锃亮的炮口逐渐将周遭云流吸纳进去,仿佛与当中的火药相互交融,顿时传来一阵仿若雷鸣的声响。
李汜撤出半步,眉间轻蹙,朗声说道:“行云使。”
随其话音落下,兵士之中赫然一人渡空而起。
只见其缓缓抽出腰间的一块布袋,解下封条,山间原本晴朗万里的景色骤然间乌云遍布。
时有秋风掠起,肃杀满地。
李汜顿了顿声,随即又雀跃吼道:“掌雷使。”
话音扑空,一道凌厉的身影迅速点落前者身边。
但见之诵念了几句繁复驳杂的道法口诀,他手中长剑于是包裹上了一层绚丽的紫光。
半晌后,那人再提剑向天。然后紫光冲撞而出,直直没入了密布的云层。
顷刻之间,雷声随即大作。
山野当中,惊鸟出林,群莺乱飞。
一时间,风声、鸟声、叶声、雷声,声声入耳。
弦已满弓,却无良箭。
你们既然能够借水,我又为何不可呢?
李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旋即紧按腰间长刀,满脸具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左雨使!”
他终于说出了最后之人的名字。
于是一人跃至半空,肩扛大纛,逆风而舞。
不多时后,赤红的大纛与空气相互摩擦,火光浮动,渐成龙形。
此后,数条长逾十丈的火龙骤然呼啸而出,仰面猛地冲入天际。
雷火相邀,天边瞬间落下无数的流星。远处青峰连绵之处,汇成一片火势。
密布压顶的积云里,只听得一声尖响,列于李汜身后的一位小卒则是分外识趣地撑开了伞。
半刻钟后,雨水随同雷声齐时落地。
李汜转过了身,又过了一会,炮弹如雨点般轰然砸向山门口外的那道巨石。
那场面似乎是在很多年,道盟挖空不周山来建筑东海上的那堵于危墙时才能见到的景观。
“喀!”
尘烟散去,云柳之上的众人仿佛听见了一声脆响。
就如同是柜台中呈装摆放的精美器物,破碎时从而传出的声响。
但那声音却并不仅限于此,仿佛触动了某项连锁反应一般,声声且不息。
一段时间之后,堵在山门之外的那道白石不受摧残,终于还是坍塌了下来。
此刻,远处绵延的火光已经飞越至了此处。
雨势之下,层叠的烈火仿若并不受阻隔,汹涌非常。
但你若看得仔细,便会因此发现,火光飞舞之处,只是杂草枯叶浮动。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将军高见。”手持罗盘的那位青年,由衷赞叹了一句,“用火德宗的本命心火围攻,不仅切断了他们的去路,又将山下肆虐的阴气除尽,还顺手斩去了藏匿深山的一众妖物。”
“一举三得,佩服佩服。”
李汜闻此,凝目不答。
只是静静地看着神威营的甲士落下云头,然后缓缓解开了石门之后的那道封印。
紧接着就是深蓝无畏的海水一股脑喷薄而出,山上山下,此时宛如一挂飞流直下的瀑布。
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一时间,不仅冲散了来敌,还解开了山下肆虐的火势。
只在片刻便已然至了百里之外。
火炮后面,一名静目打坐的甲士忽然睁开了眼,旋即一口鲜血吐出。
“何事?”李汜眯了眯眼,转而问道。
甲士敛息转圜,片刻后拭净唇边的血迹,说道:“锁灵阵被破了。”
李汜闻言微滞,仍是有些不信道:“潮来宗的人呢?!”
甲士咽了口唾沫,略显迟疑道:“全都死了。”
李汜踉跄着坐回原位,然后又见他托起茶杯,兀自向着远处敬了一敬。
“有种!”
......
......
彼时。
八百里秦川,天光渐至。
在阴阳分晓的那道界限下,缓缓飘过一片青叶。
青叶只是具体形貌,从大小上看,那应该是一只小舟。
周忱舒展了下腰身,然后用双手枕住后脑,合目小憩。
温酌坐于船尾,不时间便朝着身后渐渐模糊的陡崖望去。
“别看了。”温言枕剑而眠,旋即轻声劝慰道。
但温酌明显还是有些担忧道:“他们也不是蠢货,发现不对之后难道就不会立刻追上了吗?”
这次不用温言,周忱便出言解释了起来,“神威营只有陆军,海外战斗他们没有任何胜算。更何况还是在这八百里秦川河上。”
“枫华谷素来与朝廷不睦,涂山又远在商州。放宽心啦。”
周忱说着,然后又闲适地翘起了二郎腿。
海上清风拂来,味道咸得有些过分。
温酌嗯了一声,转而拍了拍屁股下的轻舟,猛然又道:“那要是赵灵武与他们串通,故意给了我们一个破烂,其目的就是根本不让我们活着到靖州怎么办呢?”
“我说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温言无奈地撇了撇嘴。
“没有这种可能。”周忱随即睁开了眼睛,双目炯炯而有神。
“倘若真的有的话。等我活着回去,一定要先剥了他的皮。”
温酌一跃而起,说道:“那我来抽筋!”
“收了我的御水珠,害得我剑心受损,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未等他说完,船头的周忱随即向他丢来了一个瓷瓶式样的东西,上面还夹着一张纸条,白字黑字工工整整地书写着---“聚气散”三个小字。
温言然后跟着凑过了脸,挑了挑眉道:“这好像不是公子你的字迹吧。”
周忱捂了捂嘴,突然发作道:“怎么啦?收了我的那颗八百年御水珠。拿他点儿东西还不行啊!再者说了那珠子可是皇帝御赐的,都抵得上我半辈子的俸禄了。”
“你就给我放心用着,出了什么事我来兜着。”周忱随即用以一种命令的语气指示到温酌。
温酌一股脑地将那聚气散倒进了嘴里,闭了双眼,立刻打起了坐。
温言无奈,摇摇头后,转而看向界外无垠的海面。
海风时起,水波不兴。
东山之上,晨光渐起,一条一条的金线普照在海面之上,仿佛碎成无数的金叶。
不多时后,俨然铺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