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百花冬铺雪,人间万美如天界,天施此境于小楼,我意正切;夏有荷花秋飞叶,如诗似画比仙界,盛装此处无来去,我辈开怀。闲时弄舟学渔翁,其情悠哉;一年三百六十日,每逢壮歌,自由自在…”
一个晴朗的嗓音自凉亭间飘了过来,轻盈地吟唱,音色中带着几许悠闲与高亢;远近的山水之间,鸟语虫鸣声震颤不断,就像是合拍的乐器一样,伴随着那阵咏唱声一起缠绵。
不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越行越近,听其凌乱的步伐与急促的声息,就知来人并没有隐藏脚力。
他心下好奇,有谁会在此时闯入此番境地而不隐匿踪迹的?却又如此大摇大摆,莫非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魔头不成?
但他并没有停止咏唱,也没有作出任何异状,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清脆的歌咏依旧在荡漾。
“褚遂良,你这个恶贼!竟然在如此清闲快活,看我今天不削你!”
一声断斥,打断了原有的一切。
坐在凉亭间清唱的人正是褚遂良。褚遂良被这一声呵斥惊醒了过来,突然止住了嗓音,很不情愿地磨过头来朝着来声望去,只见有几人正手提着长剑,来势汹汹,齐步上前伫立在几尺开外,喝视眈眈,一只只瞪得圆大的双目怒视着自己;他又凝目仔细一瞧,原来他们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很多时日没有见到过的同门师兄弟们。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褚遂良张大着嘴巴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正呆呆地看着众人。
那领头的一人一个健步跳到他的面前,手捏长剑晃了一晃,大声地呵斥道:“好狠毒的兔崽子,胆敢出手杀了师傅,夺了《圣古残卷》,看我今天不收拾了你去!”
说话人正是长剑宫的大弟子武世杰。
褚遂良下意识地一阵迷糊,直到对方说出“师傅被杀”一词后方才悚然动了动色,喃喃回道:“你们胡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
武世杰以为褚遂良在斗狠,便冷哼一声,道:“再说一遍又有何方?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一个时辰之前师傅被杀,《圣古残卷》被夺,难道不是你所为?”
褚遂良一听,一骨碌爬起来,双手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尘,瞪大了双眼,诧异道:“师…师傅,死了?”
他这一声“师傅”叫得极不情愿,因为他早被逐出师门了。
武世杰见他的模样,误以为他在佯装作势,便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叫道:“难道你不知道吗?就在朝圣山庄的庄主秦萧天准备迎接回《圣古残卷》时,突然袭来一位蒙面人,出手打了师傅一掌,夺走了那部《圣古残卷》,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旁人虽然不知此人是谁,但我却识得那一掌就是凌霄九剑的绝技,除了你褚遂良之外,还会有谁?”
褚遂良闻后目瞪口呆,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道,“师傅死了,师傅死了。”眼神中充满着惊呆,整个神色一下子沉浸在慌乱之中。
“《圣古残卷》?我不知什么《圣古残卷》,不知。”
褚遂良反复地念叨着。
武世杰的眼神略略斜过视线,一字一句地叫道:“不要再装模作样了,还不快快给我束手就擒了来。”字字句句真真切切,铿锵有力。与此同时,他举起左手,向身后挥了一挥,示意大伙一起上,显然他顾忌褚遂良那一身令人惊艳的武艺。
褚遂良见他们似有动作,若要扑过来,方自惊醒,下意识地回道:“我…我没有,你们冤枉我了。”
武世杰将剑一横,喝道:“这天底下除了你褚遂良会凌霄九剑之外,还会有谁?师傅胸口之上那两点青色的伤痕分明就是凌霄九剑所创,还要抵赖么?”
褚遂良见武世杰一行人坚持得紧,若要再行辩解的情绪一下子沉浸了下去,只呆呆地立在凉亭中央。
而武世杰等一共十几人团团地围住了凉亭,死死地将褚遂良困在中间,十几把长剑亮灿灿地指着他,剑锋上反射着半晌午的阳光,发出道道寒光。
武世杰身为长剑宫的内门大弟子,面临着早已被宗门除名的外门弟子褚遂良,根本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如果不是被他那一身精湛的武功所猎服,瞧武世杰的打算,一定早就出手了,哪会跟他废话。
为了防止褚遂良逃窜,武世杰一马当先,第一个堵住了凉亭通往别处的出路,他站在那条小径中央,紧紧地拦住了褚遂良。
此刻,褚遂良已经冷静了下来,刚才只不过被那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惹乱了思绪而已。
他心知自己是外门弟子,本来在长剑宫时就被别人瞧不起,和那些真宗的内门弟子相比,那根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位;按照长剑宫的规矩,外门弟子见到内门弟子时需要行叩拜礼,如今面对着这一群内门弟子,又怎能不对之恭敬有加呢?可眼下,自己早已不再是长剑宫的弟子了,无须再墨守成规,更何况对方显然是来找麻烦的,又何必去苟且委命屈从?
想到这儿,褚遂良也不再在意这些了,便略微挺了挺腰板,说道:“我一直都没有走出过茅屋,也不知师傅被人所害,此事绝非是我所为,还请大师兄明察。”
武世杰呵斥一声,厉色道:“你已不再是长剑宫的弟子了,我也不是你的大师兄,你还是废话少说。当年你在宫中时身为外门弟子,却偷学了内门武功,练成了本门至上武学凌霄九剑,那时,我就揣测你存心不良,如今看来确也不假,你不但抢走了武林致邪奇书《圣古残卷》,还一掌打死了师傅,这等罪大恶极之事竟也能做得出来,我岂能饶你?看剑。”
话一落音,武世杰挺剑出击,臂间气韵生动,霎时间一道气旋急流而出,涌向褚遂良。
褚遂良浑身一抖,心道,这天地之下哪有这等怪事呢?好歹不分,只是一句话不对,便急攻而来,看来今日自己是百口莫辩了。
迟疑间,他双臂张开,双足轻点地面,他的下盘早已灌满真气,全身侧飞而起,透过凉亭一侧,纵身疾驰到半空中,随即又旋即而下,长身落在了凉亭的顶部。
这一纵、一飞、一停,一气呵成,好不潇洒,直叫人拍案叫绝。
武世杰挥剑发出的一道气旋力扑了个空,脸色顿时青一阵、紫一阵,难堪至极;他万万没有想到褚遂良会如此轻易地避开了自己的一击,却并不还手。这在武世杰的眼里,多少是被人蔑视,其滋味难受,可想而知,由此心底的怒气更甚了一些,涨红着一张脸,提剑去追。
武世杰作为长剑宫的内门大弟子,手底的功夫也非等闲,他见褚遂良一眨眼之间就飞身到了凉亭的顶上,自己焉能示弱?于刹那间,他也纵身跃起,飞到了凉亭旁的一间茅屋顶上,持剑相对。
此处只有几间茅屋与一座凉亭,虽然坐立在一片绿意悠悠的山水之间,颇得风骚,然而茅屋和凉亭不大,前后范围只有十丈之方,因此,二人几若两两相对。
这时,其余人等也都各自找到了高低不一的地点仗剑驻足了下来,将那座凉亭死死围住,瞧他们的架势,个个怒目已张,谁都不愿意松懈,大有一口将褚遂良吞下去的气势。
武世杰的情绪极为亢奋,他右手握剑时刻警惕,左手捏着二指,指着褚遂良,狂声怒叫道:“今日,你这贼子休想逃走,如果你就此束手就擒,跟我回去,到长剑宫走一趟,我兴许可以不杀你,否则就休怪我无情了。”
褚遂良将这番话听在耳里,心里却在想,想当年自己在长剑宫时,由于一时不慎,偷学了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修习的凌霄九剑,被师门所不容。除了内门的三弟子展飞一人替自己在师傅面前尽力说情之外,几乎没有第二人这样做,不仅如此,眼前的这位大师兄武世杰更是火上浇油,添油加醋,巴不得依照门内规矩严惩自己。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大师兄最不喜欢自己,时时跟自己作对,如今他又带人来此,怀疑自己杀了师傅,夺了奇书,恐怕这次他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但师傅被杀,奇书被夺,门中发生这种惊天的大事也是不幸,出于这点,他也能理解大师兄,就怕他这次会连带着个人感情来,从而让自己这次难以脱身。
想到这里,褚遂良不出声,任凭武世杰怎么发威。
褚遂良的沉默不但没让武世杰有所忍让,他反而变本加厉,更甚一筹,眼见褚遂良不说话,心猜他多半是因为做贼心虚,迫于威势而闭口不言,便发出两声“嘿嘿”冷笑,续道:“若你再不开口就是默认了。”
褚遂良仍旧没有开口,只觉得此时已经没有必要了。
武世杰算不上强硬,但也不是孬种,他明白,在这种时候最后的发言权往往就是拳头,他像其他的人一样,没有选择静默,而是纵身跃起,人影在刹那间向褚遂良疾驰而去。
褚遂良似乎没有觉察,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他既没有应敌,也没有逃跑,而是浑身注满了气劲,逐渐下沉。
武世杰的身影已到,以闪电般的速度发起了攻击,只见剑影不断,一道道的气旋呼呼袭来。
于刹那间,褚遂良的身段突然左右摇摆,就像一个不倒翁一样,前倾后仰,凌空舞蹈,但双脚则死死地紧贴着凉亭上的灰瓦,丝毫不动。
一时之间,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武世杰自知,像褚遂良这样的意外高手已经很多年没再出现第二人了,就凭他的这份脚下功夫,足以说明他的炼之气尽管只是停留在玄武段水平,尚且不能跻身到异元段层次,但他的实力则超过了玄武段的能力,否则他的下盘是万万不能如此稳健的。
因此,武世杰是一百个不敢大意,只要自己稍有不慎便是人仰马翻。
他拿出了浑身解数来攻击对方,但武世杰充其量是个玄武段战皇的水准,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是不及褚遂良,这种不属一个数量级上两个对手的差异还是很显著的。
这一点,对他而言,那是心知肚明;由而武世杰想用速度来弥补自身的不足,于是他将气劲全部灌注在身体的每个部位,增强拳脚的灵活性,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以快得无与伦比的招法去攻击褚遂良。
褚遂良此刻像是个置身事外的人一样,除了离身闪躲之外,他不做任何反击。
武世杰快,褚遂良也不慢;令武世杰没想到的是无论他怎么快,他发出的每一招总是差一点点,每次都与对方擦身而过,似乎每招都很惊险,然而,每招却偏偏都会落空。恰恰是因为如此,两人的缠斗看起来是那么得令人炫目,让周围的人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两眼发直。
五十回合一过,武世杰有点恐慌,要知道直到现在为止,褚遂良根本没还过一招,他怀疑自己遇到的对手并不是他认识的褚遂良,而是一个绝顶高手。照此下去,自己是必败无疑。
但他一想,好在都是同门,褚遂良再厉害,再怎么神通,他毕竟是长剑宫的弟子,用得招数不外乎就是玄剑八段与凌霄九剑。玄剑八段究竟是何法门,对于武世杰这样一个长剑宫的大师兄而言,自是不必细说,只是那凌霄九剑是何等威风,他是不知。不止他不知,就连他的师傅夏侯懿也不甚全然了解,只因凌霄九剑自师祖以后,几乎无人能够领略。
因此,想到这里,武世杰坦然了许多,但他却害怕褚遂良使用凌霄九剑。所以,武世杰在进攻时又不敢逼得太狠。
诚然他们都属同门,相互了解对手,因而二人的争斗根本没有任何的计谋与算计,全凭实力;就实力而论,显然,褚遂良要高出一筹。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长剑宫的门内高手,对此又有谁能不知呢?两人一来一回,似乎不相上下,但内行人一看便知,再过几刻,武世杰将气力耗尽而退败。
其余人一看,个个心知肚明,到那时再拔剑上前,不如就此挺剑而上,和大师兄一道,将这个傲视群雄的恶徒一举歼灭。这刻,合围的众人相互对望了一眼,互相递上了一个眼色,于一瞬间,身体动了,他们像一股潮水一般疾驰前来。
凉亭虽小,但顶端空间很大,这帮人个个提满了气劲飞凌于空中,将褚遂良紧紧围在中间。
助力来到,武世杰松懈了一回,突然他全力而退,向后撤回几米。显然,他的进攻将变得轻松了许多,但为了不让褚遂良获得喘气的机会,他仍旧没有放下,而是与来众一道,分步进攻。
四面八方的进攻,已逼得褚遂良避无可避了,无论他向哪侧闪躲,都会碰到敌人。
俗话说,一拳不敌二手,一点也不假。无赖之下,褚遂良单腿猛蹲灰瓦,整个身体于瞬间凌空拔起,极速向上飞跃足有三丈之高,身体急旋,一股股气浪向四周席卷而过。
由于爆发出的气劲太过刚猛,那座凉亭于瞬间坍塌下来,“轰”得一声巨响。
这刻褚遂良凌空而飞,双臂张开,右手二指并拢,由外向前伸展。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远方传了过来,“大家要小心,那凌霄九剑可不是玩得。”
话还没有落音,只见一道身影疾驰而来,双手背负身后,身如鬼魅,掠过几处,零星的身形闪耀而过,那人便伫立在众人身前。
武世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提醒,当即醒悟,“原来褚遂良已准备好使用凌霄九剑了。”于是他本能地向后撤了撤,面朝那道身影瞧去。
但见一位身穿灰色长衫的老者驻足在房顶之上,长须飘飘,威风难挡。
武世杰狂喜,因为他看出了,这老者正是长剑宫的十二长老之首的大长老。
众人齐声而呼,“大长老也来了!”
褚遂良自然也瞧见,只不过在他看来,大长老的到来意味着师傅被杀绝非是虚。
只在迟疑间,远处又有十一道身影徐徐飘来,他们的身法个个都是那么的俊郎,隐约间,褚遂良早已看出那余下的十一道身影便是长剑宫剩下的长老们。
十一道身影分布在茅屋周边的四周,山坡上、树枝上…
褚遂良并没有落下身,本来想要还击的念头一下子消沉了下去,他的身体依然凌空而驻,眼见这长剑宫十二长老都到齐了,才大感不妙,心思,看来今日在此事上我不能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恐怕是难以脱身了。
他不假思索地将脚力一摆,身体向一侧极速飞过,朝着万仞山的方向像一阵狂风一样卷去。
这万仞山就在他茅屋边缘不远处一带,平日里他总是闲坐凉亭,对景放歌;那一望无边、茫茫无际的巍峨山峰便是万仞山。
记得他曾经爬山涉水时就曾到过此山,还在山峰之处的一座平台上赋诗吟咏,而那座平台就是莲花台。
今日,他还是如约而至,一口气奔袭,来到这座莲花台上。
这座平台很大,一侧是悬崖峭壁,其余的三面连接着各处的通道。
他刚一驻足,远处就有十二道身影闪烁在丛林间,由远及近,疾驰而来,呈四面八方之势向褚遂良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