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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已干的泪痕粘住了睫毛,睁眼时稍微受了一点阻力,光洁的额间起了些许沟壑,一汪秋水闪动在一双杏仁目之中,鼻尖一点红,彷佛即将落山的夕阳,把霞光投在了眼眶,那汪水在泛红的霞光之中聚集,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口一般,直挺挺地顺着光洁的面颊向下滑落,滑到线条流畅的尖下巴上,滴落在一袭素裙之上。

她就那么睁着眼,无声地流着泪。

蒋岚看得怔住了,这双眼彷佛画龙点睛的睛一般,把所有的神韵都蕴含其中。

这双眼睛让眼前的景象瞬间变成了一幅绝美的美人落泪图,楚楚动人,像是花瓣凋落,零落成泥碾作尘,惹人怜花,又不住自怜。蒋岚的心中就那么无端起了一阵酸楚。

差点跟着眼前的人一样落泪。

蒋岚赶忙眨巴了眨巴眼睛,又吸了吸鼻子,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开口,又怎样开口,开了口又如何安慰。

幸而柳妈妈的声音已经响起,蒋岚学着她的语气说道:

“啧啧啧,好一个软壳鸡蛋一般的人物,瞧瞧这脸蛋儿,竟这般嫩得紧,只是可惜,怎哭得这般凄凉。”

说着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把她口中塞着的布拿了出来。

“大娘。”那女子欲语便先泣,“奴是好人家女儿,受人蒙骗才流落至此,求求您救救我,让他们放我一马吧。”

“好侄女。”蒋岚拉住她的手安抚道,“我倒也怜惜着你这般可怜模样,可心下纵然万分不忍,只可惜你是莘妈妈买来,于理我是外人,恐怕也不便过多插手她的家事。只是,你可了解这门户中的行径?”

“这门户中是何行径?”那女子忍泣问道。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门户人家,吃着女儿,穿着女儿,用着女儿。侥幸讨得一个像样的,分明是大户人家置了一所良田美产,怎愿轻易脱手?巴不得风吹得大,只待着梳弄过后,花利到手,日日受用。如今莘妈妈手下几个粉头,颜色上皆不及你,我若此时替你求情,让她放了你,岂不是虎口中夺食,自讨苦吃?”

“依大娘所言,奴竟没有活路了吗?”那女子面上的两行清泪又不要钱一般落下来。

“好侄女,听大娘一句劝。”蒋岚握着她的手说:“你此时这般抵死不从,也只怕是不知道这门户中的手段。”

“向来做小娘的,若不听妈妈的,动不动一顿皮鞭就能打得你不生不死。你就算挨的过这一时,又保得住以后依旧咬得紧牙关,挺的直腰杆儿么?莘妈妈现今尤是怜着你这张脸蛋,这身皮肉,不愿对你下狠手,可你若是仍旧这般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子不知重,她心下若生了不悦,惹她性起,定然要被她打破了头。这事儿一旦起了头,之后朝一顿,暮一顿,到时熬不过这些苦痛,不怕你不走她的路,最后还是得接客。只此一遭,把体面廉耻都弄丢了,到时身价低微,徒惹得楼中姊妹笑话。”

蒋岚因着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微微皱了皱眉,她是不愿这么说的,只是自己又不知该怎么劝,只好先就着柳妈妈的话说了下去。

“依老身看,以你如今这皮相,若是聪明伶俐些,趁早想明白,依了她,日后稍加打扮指点一番,她楼中这些姑娘又有哪一个赶得上你的脚跟来。到时一园瓜,只得你个瓜种,莘妈妈只怕也要将你做亲女儿,包你穿好吃好,一生受用。”

“如若再得个千金的名声,便是莘妈妈也要对你不敢违拗,到时王孙公子,贵门豪客,前门迎新,后门送旧,也不算是辱没了你的名声。最后风花雪月,受用已够,趁着盛名之下,于子弟之中择个性情温和、家道富足的,与他生育,得个主母之分,岂不安逸?你纵是好人家女儿,小门小户的,只怕都择不上这样好的亲事,如此,何乐而不为呢?”蒋岚努力牵动嘴角,露出谄媚的假笑,像是唱双簧一般,尽量表演得逼真。

“奴是好人家女儿,自小为先生所教导,不敢说吟诗作赋,才情斐然,但也是识礼义,知廉耻的。奴如今误落风尘,若得大娘搭救,胜造七级浮屠,自然感激不尽;可若要我倚门献笑,承欢身下,奴宁甘一死,绝不情愿。”那女子的语气怆然而决绝。

蒋岚听了这女子的决绝之语,心中对她多了一份敬重之意,起了惜才之心,正想出言询问柳妈妈能否把她买下来,柳妈妈便又发话了,蒋岚急忙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好女儿,知耻识礼是好事,怎道不该?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轻易舍弃?你若是抵死不愿卖身,那老身倒是也还有一策。你方才说你自小跟着先生学习,会吟诗做对子?”

“回大娘,奴自小跟着先生学习,十岁便会吟诗作赋,琴、棋、书、画都略有所通,女工方面,更是飞针走线,不在话下,若大娘能帮了奴,此恩必铭记在心,奴愿当牛做马,以作报答。”那女子情真意切地盯着蒋岚,眼神之中尽是恳求。

“好一个灵巧多能的姑娘,大娘不要你当牛做马。”蒋岚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低头,“只是,你会这些,莘妈妈可知道?”

“莘妈妈?”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思索了片刻,说:“奴一醒来就与她发生了口角,之后便打打闹闹哭哭啼啼,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些。”

“这样便好办许多了。”蒋岚努力扮出庄重而值得信任的表情,“我看你钟灵毓秀,实在不忍叫你这般年纪便香消玉殒,如此,老身也只好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向莘妈妈要下你。一会儿我出去同她交谈,你只需继续装作之前同她闹的那番模样,待我进来时,你挣扎的激烈些,我假装劝你不得,朝你脖子上一劈,你作势晕倒即可,其他的交给我便好,可明白了?”

“奴明白了。山菡,谢过大娘。”那女子颔首。

蒋岚起身走到屏风后,心里却怵的慌。在这小小女子面前唱唱双簧,她心里倒还有些底,可若在那老辣的莘妈妈面前……

“出去呀,怕什么?有我在,还怕没人给你兜底?放心,话扯到天边去我都能给你圆回来。”柳妈妈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蒋岚顿时觉得有了靠山,底气便硬了三分,推开门走了出去。

莘妈妈正倚在栏边吩咐着身边的小丫头些什么,见柳妈妈从房里出来了,连忙挥挥手把丫头支开,笑脸迎了上来:“怎么样怎么样?可劝动了?”

蒋岚假作皱着眉说:“这丫头性子太烈了,实在有些不好劝。”

“啊?连你都劝不动,这可难办了。”莘妈妈一听也皱起了眉,手里的扇子又摇快了几分,走到那扇门边朝里面看了看,听到传出来的哭哭啼啼的声音,又走回来,问:“真没办法了?”

“长时间软磨硬泡调教一番,倒也可能让她软下来,只是她是你这里的丫头,我楼里事多,怎可天天过来给你出主意?只能你自己看着办了。这丫头性子这么烈,啧啧。”蒋岚假作惋惜状,就准备绕过莘妈妈离开。

莘妈妈一看,急了,连忙拉住她:“哎,别走呀,这丫头,我要能调教了,早便不请你来了。这样,你看这丫头怎么样?”

“长得倒是还行,怎么,你想?”

“哎呀,你要看的行的话,一百两卖给你。”莘妈妈碰了碰蒋岚的肩说道。

“一百两?调教好的姑娘怕都是卖不出这价钱,别说到时候还可能砸我手里,你这狮子大张口呢。”蒋岚假作不感兴趣,摆摆手就想走。

“哎哎!那你说,多少,你肯买。”莘妈妈急忙又拉住她。

“你当初买她怕是十两都未必有吧?在你这折腾一遭,转给我这直接涨成天价,忒不地道了吧?”

莘妈妈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也看到她那脸蛋了,这样,五十两,你稳赚不赔。”

“稳赚不赔?那你自己调教好了自己赚算了。她性子那么烈,说不说的动是两回事,动点手,要是把皮肉伤了,那就大打折扣了。”

莘妈妈心里清楚,依现在的情况,柳妈妈若离开了,恐怕必须得动点刑这姑娘才能知道厉害,只是她死都不怕,只怕折腾一番伤了皮肉,也只能卖到低等鹞子里去,到时候怕是本都回不来。

“这样,三十两。够地道了吧。”

“这,好吧,那我就勉强替你收了这烂摊子吧。”蒋岚面上假作还有些不满意。

莘妈妈一看她同意了,心下瞬间轻松了不少,多少还是赚了一笔,急忙便拉着她往房里走。

二人推开门进去,山菡听到门响,哭的更凶了,二人一绕过屏风,山菡便假作又准备撞死过去,蒋岚急忙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朝着她脖子一劈,她作势软了下去,蒋岚连忙将她拖住。

“瞧瞧,幸亏我动作快,要不然这一转眼间,到手就是一具死尸了。这回算是鬼迷心窍了才接了这烂摊子。”

莘妈妈心里更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嘴上倒是还安慰道:“哪里哪里,凭姐姐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软磨硬泡,还怕说不动她?姐姐快带她走吧,我可是给她闹怕了,刚刚雇的牛车还在门口等着,我同你把她抬出去。”

“瞧瞧,着急脱手了不是?”

二人说笑间把山菡架上了牛车。

“回头我叫人把银子给你送来啊,今日出门急,银子没带够。”蒋岚坐在牛车上,回头对莘妈妈说道。

“不急不急,姐姐慢走,我就不送了。”莘妈妈朝着车夫使了个眼色,那车夫便驱车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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