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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终于没能回来,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煤矿里打来的电话,是赵向阳接的。接到电话时,赵向阳也是难以置信。这才刚去矿上,人就没了?

要说也是命该如此,大龙刚到矿上,本来是不当班的。可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总想着多干点多挣点,家里也能早点添个电视。刚好成旺又想到小寡妇那里寻快活,大龙便给他替了班。

大龙下井还没半个小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还没来得及反应,巨大的冲击力便将他撕成了碎片。

煤矿方组织人调查了半天,确定了是瓦斯爆炸引起的塌方,才向遇难者所在村委打去电话,要求村委带领遇难者家属到矿上协商赔偿事宜。

赵向阳是在下午一点多接到电话的,这个时候,正是二龙踏上渡口向学校赶去的时间。接到电话的赵向阳,在惋惜和心痛之余,更多的,却是为难。

同一天里,三龙和大龙先后遇难,二龙和柳姑能承受得了这么大的打击么?这放在哪一个家庭,都是灭顶之灾呀!

迟疑了一会儿,赵向阳还是蹬上自行车向柳姑家赶去。他心里确是有诸多不忍,可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敢藏,这也藏不住呀。

赵向阳走近大龙家的时候,刚好一片云遮住了天上的太阳。远处还是一片火热,眼前却是骤然的暗了下来。赵向阳忽然觉得脊背凉飕飕的,眼前这两间半房子,平时并不觉得什么,现在却忽然有一种阴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好在遮住太阳的那片云一会儿便移走了,赵向阳身上那种不适的感觉也倏忽没了,似乎刚才的感觉只是一种幻觉。只是前面一路骑车时脊背上的那种灼热现在变成了一种舒爽的温暖,让赵向阳依稀记得刚才那种感觉。

赵向阳摇摇头,有些自嘲的一笑,继续迈步向院门走去。自己可是党员、是军人呀,怎么会有刚才这么奇怪的感觉?

院子里,柳姑妈正忙碌着。柳姑背对着院门站着,看着她娘在忙碌,身形似乎比之前又柔弱了几分,几乎从背影上就能看出她正努力支撑着。

在柳姑的脚旁,几只小鸡在呼来拥去的追逐着,但似乎都不能影响柳姑,她还是一直安静的伫立着,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人。

柳姑妈看见赵向阳走进院子,急忙绽出笑容迎了上来,嘴里念叨道:“是赵书记呀,家里现在没啥事了,还劳烦书记挂念。”

说着,随手拽过一条凳子招呼赵向阳坐下,接着叹息道:“可怜的三龙呀,就这么没了……”。

赵向阳也不敢打断柳姑妈的话,任由她絮叨,待她话头停下,才作手势招呼她上门外说话。

柳姑妈也算是个七窍玲珑之人,见了赵向阳的动作,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而且是不方便给柳姑听的,于是便不动声色的打发柳姑进厨房烧水泡茶,自己则跟着赵向阳出了院门。

听完赵向阳的述说,饶是柳姑妈饱经世事也不禁一阵心悸。这可如何是好?柳姑还能经受如此沉重的打击么?柳姑妈也觉得六神无主了。

最后还是赵向阳说:“这个事隐瞒是隐瞒不了的,你看该怎么跟柳姑说?”

柳姑妈沉吟了许久,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道:“我去说吧,你就甭管了。只是,得辛苦你一起去煤矿一趟了。”

“这个没事,应该的。一直以来,村里人有点什么事,村委都是要出面的。”赵向阳应道。

柳姑妈也没再客气,进房去找女儿商议去了,走路的身形,却多少有了些蹒跚。

令柳姑妈意外的是,柳姑在听到消息后并没有号淘大哭,也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眼泪都只是在眼眶中漾动,并没有掉落下来。只是,那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更是完全失去了血色,如同白灰粉刷过的墙面。

大龙,终究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呀,就这么没了,而且是和三龙同一天没的。柳姑心里说不出的凄苦,可,现在,她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了,她不能再倒下,还有个二龙,正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呢。

“妈,还得辛苦你照顾一下家里了,我去一趟矿里。”停一下,又郑重地说:“如果二龙回来,你什么也别告诉他。他这几天就高考了。”柳姑的声音很轻,但不容反驳。

柳姑妈看着女儿憔悴无比却又强撑着的样子,心中如针扎一般的难受。女儿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呀,换到别人家,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可她,就得撑起这个家,就得承受一般人承受不了的沉重了。

柳姑妈这时候有说不出的自责,说不出的悔恨,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说一千道一万,不是老头子那样呑钱的身体,谁又会把自己的女儿早早的推入生活的火坑呢?

柳姑收拾好东西,又胡乱的梳了一下头发,迈出了房门。

一直等在院子里的赵向阳见柳姑出来,急忙迎了上来,翕动几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终于没能说出来。转身,推起一旁支着的自行车,沉声道了一声:“走吧”,两个人便相跟着出了院门。

柳姑妈看着柳姑和赵向阳走远,蓦然发现,十七岁的女儿的脊背竟然有了些许的佝偻。

“造孽啊!”

柳姑妈的心,这会儿如同被人踩踏、搓揉、挤压,说不出的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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