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身影，在黑雾中悄无声息的穿行。他们的速度时而加快，时而放缓，利用地势的遮掩，尽量避开四处游荡的魔物。

之前因为妙玉的病重，二人自进入黑暗地带算起，已经耗费了接近四天的时间，这远比他们预计的时间要久。

在第四日的傍晚，二人到达了一片绵延起伏的山脉，山体仍是那样的毫无生机，原本应该茂盛的山脉，其生命的能量早已被毁灭之种吸收殆尽。山脉上唯有的，全部是黑褐色的石头。这些石头大多没什么硬度，仿佛是历经百年的朽木，脚踏之时力度稍微大些，就会化为更小的碎石。

按照柳守则之前看过的地理资料，他们翻过这座山脉之后，距离北方的光明地带，只剩下数百里路的路程。

眼看即将脱离黑暗地带，二人皆是打起精神，向山上奔去。

行进之中，柳守则忽然停住了脚步，指向东南方。

“妙玉真人，你看那边。”

妙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十米外，地上残留着大片大片的碎石堆，这是明显受过外力的痕迹。妙玉打量片刻，脸色突变，快步走到近处查看。

在那些碎石之间，有几双依稀可见的人类足迹。

二人神情严肃，开始仔细探查周围，一番搜寻之下，方圆四丈之内，前后找到了四对脚印，而其中一对脚印极为巨大，每一个脚印都是一个深坑，有半尺宽，尺许长，脚掌的结构和人类相似。

另外三对脚印，则像是普通人类的足迹。其中两对脚印略大，一对略小。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期待，当下顺着脚印的方向寻去。

根据这些脚印方向和间隔，能够推测出，这四对脚印的主人，应该是一同赶路，而并非是三个人类和一只巨型魔物追逐厮杀。因为若是相互厮杀，这四对足迹必定杂乱无章，不会这样有规律的一路前行。

二人追随着脚印一路向上，在山腰处又看出些端倪。

其中最小的那对足迹，或许是不耐烦这样奔行向上，而是开始飞掠行进，这人的显然运行了某种能力，一掠便是六七丈的距离。又过了数里路，另外两对略大的足迹，也开始了这样的飞掠。

妙玉神色微动，喃喃的道：“心性不稳，浪费真元，这么冒冒失失的，难道真是红衣？”

柳守则表情严肃，沉思不语。妙玉又补充道：“这脚型大小，也极像是红衣的。”

二人寻到了山顶处，地上的脚印开始变得有些杂乱，显然那四对脚印曾经在这里徘徊过。

脚印的主人，应该是对如何离开黑暗地带，并不足够熟悉，因为他们没有选择距离最近的北方，而是原地徘徊了一段时间，选择了东北方向左做为出口。

六个时辰后，柳守则和妙玉从东北方走出了黑暗地带。离开了黑雾的遮挡之后，二人视线变得豁然开朗，放眼望去，前方俨然是一片荒野。虽然这里草木稀少，看起来也是极其荒凉，但是比起黑暗绝地，已经是宛如仙境一般的场景。

根据零星的树木和大地的痕迹，可以推断出，这里并没有经历过魔潮的洗礼。

荒野之地，虽然视线不再受黑暗的阻碍，但是这里却经历过风吹雨打，他们尾随的那些足迹，却也变得模糊难辨。幸好那个巨大的脚印步伐沉重，细心搜寻之下，仍能勉强追随下去。

巨人的脚印，经过半年的时间，有的成为了一个土坑，有的被杂草所遮挡，极难辨认，他们需要往返查看，才能确认无误。

到了夜间，他们又找到了一处火堆的痕迹，旁边还有着一只穿甲兽骸骨。

柳守则索性也收集了些干柴，燃了堆火，稍作休息。

他尚可连夜奔行，寻找足迹。但妙玉大病初愈，险些魂归天外，总要让她休息一晚。

并且夜间昏暗，更加难辨足迹，若真是红衣留下的脚印，那也是接近半年前的事情了，自己再是心急，也急不得这一时三刻。

火光带给了他们温暖，二人调息打坐，闭目小憩。

这里离黑暗地带距离并不远，稍微有些智慧的野兽并不会在这附近生存，二人休息了一夜，倒是风平浪静。虽然是荒野露宿，但自离开黎明之城的那一刻起，直至现在，他们还不曾如此安稳的休息过。

次日天光微亮，二人已然扫去连日奔波的疲惫，继续寻着脚印前行。

到了正午时分，他们看到了一处流民的聚集地。

因为这里是流民的活动范围，地上脚印杂乱，他们所追寻的足迹，在这里开始变得极难寻找。

这片聚集地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居所都是些简陋的石制房屋。二人来到的时候，瞧见不少流民正从屋中向外搬着东西，男女老少皆有，看样子正是在整顿行囊，准备集体搬迁。

这是群幸运的流民，不久前的魔潮，并没有朝这个方向侵袭。

流民们看到有陌生人来到，纷纷停下脚步，警惕的看向二人。他们的目光中除了警惕之外，还带着莫名的敌意。

柳守则见他们充满警惕，便不再靠近，在他们的数十米外站定，温和的道：“诸位，我们在追寻几位同族，并无恶意，有人听得懂我的话么？”

这些流民全都是眉心生有晶体的克里斯人，当地的语言柳守则并不熟悉，他所说的，是星际联盟的通用语。

万幸的是，一个中年人听懂了他的话，他以通用语回答道：“没有见过，我们这里从不来外人。”这人的神态语气很不友好，带着明显的憎恶。

柳守则仍是温言道：“我们在寻找几位失散的同族，他们大约半年前途径此地，您若是没见过，还请问问身旁的族人。”

中年人神色不耐，挥手道：“没见过，快走快走，不要打扰我们。”

柳守则皱眉，倒不是中年人的话语惹怒了他，而是这人的态度不合情理。他所见过的克斯里人，大多性情平和，哪怕是黎明之城外围的流民们，也不像他这般粗鲁无礼。并且观察这些流民的眼神，警惕中带着浓重的敌意，这一切，都让柳守则感觉不太对劲。

中年人说没见过，只怕是在说谎，想要刻意隐瞒些什么。

想通这点，柳守则面上的温和逐渐敛去，声音转冷：“你是不是见过我们的同族？”

中年人脾气好像很是火爆，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指着柳守则道：“哼，即使是见过，也不会告诉你们这些异族！如果你们再不滚，我们就要动手了。”

随着他的这个举动，中年人身后十多名流民纷纷围了上来，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架势。

见此情形，柳守则也失去了好言相商的耐心，他当即拎起剑鞘，不过片刻就把这群流民打得鬼哭狼嚎，四散奔跑。

随后他擒住了中年人，伴月剑抽出半尺，抵住他的咽喉。

“说。”

柳守则冰冷而简洁的语气，以及伴月剑森寒的剑气，都激得中年人汗毛倒竖。他本来就和柳守则本来也没什么仇怨，只是单纯的厌恶这些异族而已。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条道理适用每一位智慧生命。中年人性命握在别人手中，也不敢再逞强嘴硬，只得老实交代。

在中年人的回忆中，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半年前四名异族来到他们的聚集地，抢夺他们的食物，杀死他们的同族，所以中年人看到他们，态度才会那样的恶劣。

柳守则细询问了四名异族相貌，心中已然明了。流民说描述的那个巨人，应该是来自其它世界的异族，而另外三人，则是殷红衣，白骨老道，和明心大师三人。

只是要说白骨老道会为了些食物杀人，他还能够相信。但是以殷红衣和明昕大师性情，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不过事实究竟如何，并不是重点。他所关心的，是他们最终的去向。

“当日，正好有霍尔家族的卫队在附近收取物资，闻讯赶来，把那四名异族都撵跑了。”

“撵跑了？哪个方向？”

中年人犹豫了下，往西南方向一指。

“他们朝着那边跑的！”

柳守则见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说话有着片刻的停顿，看起来不像是回忆，倒像是刻意隐瞒些什么，冷声道：“若是往那个方向，必定会些许巨人的足迹。你跟我们一起去，如果找到巨人的足迹，我就放你回来。如果找不到，我就杀了你。”

柳守则说罢，带着中年人朝西南方走去。走了没有几步，中年人踌躇着说道：“等一下，我想起来了，好像不是那边。”

面对着柳守则愈发冰冷的眼神，中年人不再撒谎，指向东方：“是那边。”

三人向东方走去，走出不过几百米，果然又在一堆杂草中发现了巨人的脚印。除此之外，这条路面凹凸不平，布满浅坑，像是大群穿甲兽曾经在这里奔跑过，这应该就是那支卫队所乘坐的穿甲兽。

“他没有说真话，如果只是几十人的卫队，怎么会有这么多穿甲兽奔跑的痕迹？”妙玉打量周围的路面，沉声道。

中年人忙道：“也许是上百人，时间过得太久，我真的记不清了。”

三人顺着穿甲兽的痕迹，继续前行了三十多里路，前方的地势逐渐有了坡度，不远处是一座高山。

一副巨型的人类骨骸，闪着银亮色的光泽，安静的躺在山脚下。在骨骸的不远处，还有一根粗若手臂的铁棒。

根据周围留下的痕迹，能够判断出，在很久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斗。

除了巨大的骸骨之外，周围还有着十几只穿甲兽散乱的骨架。

穿甲兽的骨架之所以散乱，因为这些穿甲兽不仅是坐骑，也可以当作食物。应该在那场战斗中所死去的穿甲兽，后来被人肢解，再把身上的肉带走。

柳守则和妙玉走到巨型人类的骸骨旁，这应该就是和殷红衣三人同行那名巨人。

巨人骸骨上许多部位，都有着受创的痕迹，致命的部位，是第四根和第五根肋骨之间，这里是心脏的位置，曾经有把尖锐的武器，以高速旋转的劲道，刺入了他的心脏。

以螺旋力道控制兵器的穿刺，这属于克斯里族比较高明的战斗技艺。以往黎明之城在阻挡魔潮的战斗中，至少是率领千人大队的将官，才能使用出这种螺旋战技。

地上的巨人，是死于半年前的那场战斗，他的尸骸也并不完整，因为他脖子以上的头骨并不在这里。

柳守则半蹲在地上，一边观察，一边梳理着自己的思路，面色阴沉。

过了半响，他缓缓站起身来，直视着中年人。

“说吧，我只想听实话。我很不喜欢折磨别人，但请你相信我，关于怎样让人痛不欲生，我也可以做的很好。”

中年人有着属于流民所独有那种狡黠，也有着流民所独有的，对于危险地敏锐感。

他抬起头，正视柳守则冰冷的眼瞳。那双瞳孔中，看不出悲喜，也没有愤怒，但却让中年人感到深入骨髓的畏惧。

中年人垂下头，目光闪烁，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半年前，你的那几位同族，全都被霍尔家族的卫队杀死了。”

“你亲眼看到他们被杀了？”

“没有，是卫队的人回来时告诉大家的。他们展示了巨人的头颅，还有其它战利品。”

“什么战利品？”

“是这么大小的……”中年人双手比划道：“一个金色的圆形物件，看起来很漂亮，像是一件珍宝。”

双心金环？！

妙玉如遭雷击，全身止不住微微发抖，脸色一片苍白。

柳守则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内心中的波涛汹涌，让中年人更加详细的描述圆形物件的细节。

中年人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仔细回忆了半天，才说圆形物件上，好像有个正方形的文字。

柳守则见他再没东西可说，才从怀中拿出双心金环，一字一句的问道：“他们带来的战利品，是不是这个东西？”

“是，就是这个，只是这个符号有点区别。”中年人指着双心金环上的那个心字。

所有的希望破灭，柳守则的心直坠谷底。

殷红衣曾经把刻有心字的金环，强行塞给了自己。而她手中的那只金环，刻着的是个双字。殷红衣一直把双心金环视若生命，以她的性格，只要她还安在，绝不会丢下她持有的金环。

那么……殷红衣……？

柳守则不自觉后退一步。

还记得，自己收下金环的那一刻，殷红衣面上的欢喜。他也清晰记得，那晚在伴月岛的山峰上，她曾说过，如果自己留下来，她也不会进入秘境。

那个外表骄横霸道，实则内心善良的殷红衣，难道半年之前就已经芳魂消散，陨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柳守则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所笼罩，他垂下头，神情变得木然。

他以手缓慢的摩梭金环，一言不发。

中年人察觉到气氛中的诡异，他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我可以走了么？”

没有人给他答复，唯有死一般的沉寂。

中年人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他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危机，他要离开这里。

“叮”的一声轻响，伴月剑自他后心刺入，透胸而过。

中年人讶然，他低头看着胸前的剑尖，缓缓回头。

柳守则缓缓抽回，还剑归鞘，木然的道：“红衣绝不会因为抢夺食物残害你的同族，你和那支霍尔家族的卫队，都应该为她陪葬。”

看着中年人萎顿倒地，柳守则以那种没有节奏的语气说道：“现在，我可以返回你们的聚集地，杀光你们那里的所有人。也可以放过他们，直接去找那支卫队。去哪里，取决于你能否为我指明卫队所在的方向。”

中年人竭力呼吸，随着他每一次的呼吸，口鼻处都会涌出大团的鲜血，他望着柳守则，眼神满是怨毒。但是怨毒是杀不死人的，终于，他不甘的伸出已被鲜血染红的手，颤抖着指向了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