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之中,杨再兴与林凡已经落座。刚一坐下,林凡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杨伯伯,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那年杨继盛杨大人出事之后,我爹还赶去京城去找过你,可他到了之后却听说你们已经回了广东。后来过了几个月,等到我爹赶到广东之后,却又被告知你们已经搬走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我堂兄因为上疏弹劾严嵩而激怒了皇上,被关进了锦衣卫诏狱之中。当时有一位姓冯的锦衣卫佥事一直都很敬重我堂兄的人品,故此在我堂兄入狱之后,他曾在暗中悄悄提供过帮助。所以我堂兄在诏狱之中虽然也受了刑,但日子相对还算好过。可没想到,就在我四处奔走,想尽各种办法想把堂兄从牢里救出来的时候,朝廷却突然下令把他从锦衣卫诏狱移送到了刑部大牢。要知道,那个时候严嵩已经重掌内阁有将近五年之久,朝中各部几乎都已渗透进了严党的势力,尤其是刑部侍郎王学益,更是对严嵩唯命是从。所以,皇上当时虽然没有直接将我堂兄定罪,但此举从某种程度上说明圣意已开始向严党倾斜。更何况被关进刑部,等于是完全落入了严嵩的势力范围,即便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恐怕也是活罪难逃。我当时非常着急,所以就又去找锦衣卫的冯大人想办法商议对策。但就在这时,广东老家一直跟在我爹身边的一个名叫贾信的管事,突然进京来找我,并告诉我说我爹突然得了重病,情况危急,让我赶快带着家眷回去见最后一面。当时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堂兄的事暂时放下,收拾东西日夜兼程赶回广东。但没想到,在我们的马车刚走到真定府境内的时候,突然从路边的树林中闯出一伙山贼拦住去路,我当时带着的十几名护卫几乎是拼了性命才保护着我和夫人杀了出去。但当我们逃出来之后却突然发现,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踪迹。当时我在那儿附近找了整整三天三夜也没找到,无奈之下只好先赶路回了广东。可回去之后却发现我爹根本从来就没有生过病。也是在那一刻我才注意到,来京城报信的管事伙计贾信根本就没跟我一起回广东,他应该是在那伙山贼出现之后就不见了。随后我立刻带人去了贾信在广东的家中,结果发现他家中早已空无一人。向周围人打听后才知道,贾信的家人是在他启程进京之后的第二天便突然间消失的。”
“消失了?”
林凡有些惊讶地问了句。杨再兴微微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当时觉得广东对我来说已经不再安全,所以就将家中的店铺生意全都兑了出去,带不走的东西也都悉数变卖,然后便连夜带着家人离开了广东。后来,我不忍心让年迈的父母随着我一路漂泊,就找了一处僻静的村落把他们和我夫人一起,暂时安置在那里。然后我又独自一人返回了真定府,去寻找轩儿的下落。可我在那边找了整整半年,却始终什么都没发现。直到现在,轩儿始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还在不在了。”
说到此处,杨在兴眼圈儿微微有些发红,他伸手从桌上拿起茶杯猛喝了几口,然后又将杯子放下。这时林凡开口说道:
“杨伯伯,您别太难过,我相信杨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只是…按您刚才所说,贾信这件事发生的实在太过巧合,从贾信进京到山贼拦路劫杀,再到后来贾家人的突然失踪,这一切联系在一起的目的,似乎都是为了要把您调离京城,阻止您当时正在做的事。杨伯伯,这件事你后来有再追查过吗?”
“关于这个我后来确实也试图去追查过,只可惜没查到任何线索。但当时除了严嵩之外,我又实在想不出还有任何其他人会有理由这么做。再者说,咱们这位嘉靖皇帝对于严嵩的信任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即便是我查到了证据,又能如何呢?谁又能真的把严嵩怎么样呢?”
说到这里,杨再兴的表情虽变化不大,但眼神中却透出一种历尽沧桑后的绝望,同时又略带一丝玩世不恭。
“那,后来呢?”
“再后来,京城里便传来了消息,我堂兄杨继盛最终因忤逆犯上目无君主而被斩首西市。后来我才听说,在我堂兄被关进刑部大牢的三年时间里,要不是因为有锦衣卫堂官陆炳在暗中帮助的话,他恐怕早就被严党手下的爪牙害死在狱中了。”
“杨大人的死的确令人惋惜。我还记得当年和他一同被处斩的,还有原兵部尚书张经张大人以及他的几名部下。当年听我爹说起过,张经张大人是正德十二年进士,因其精通谋略,在嘉靖十六年被晋升为兵部右侍郎,总督两广军务,后来因其镇压广西大藤峡瑶民起义有功,被晋为兵部左侍郎,不久之后,又因和毛伯温共同抚定南安国而被晋为右都御史,之后再度平息思恩九土司及琼州黎民起义,最终被封为兵部尚书。但没想到在嘉靖三十四年,就在他率领众将督师江南一带全力抗倭之时,却突然被严嵩的义子兵部侍郎赵文华上疏弹劾,说他为贪墨军饷而故意养寇不战,并因此而险些贻误战机,同时还说,如果不是他赵文华及时赶到,恐怕嘉兴就会失守。而皇上最终竟然听信了赵文华和严嵩的话,将张经张大人逮捕回京。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爹已经辞官回乡好几年了,但我到现在还仍然记得他当时说过的话。他说,他以为首辅夏言被斩已是嘉靖一朝发生在高阶官员之中的最大冤案。但没想到,一路南征北战,浴血沙场,为抵御外敌而拼尽全力的兵部尚书张经竟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说到此处林凡停顿了片刻,随后又继续说道:
“而杨继盛杨大人则更加令人扼腕。我听说当年在杨大人上疏弹劾严嵩之后,皇上曾经一度有过动摇,也曾打算过要下旨查办严嵩,但后来仅仅因为杨大人无意中提到一句涉及两位皇子的话,他说朝中文武百官早已被严嵩掌控,皇上如果想知道事情真相的话,恐怕只有裕王和景王二位皇子才敢说真话。就是因为这句话触犯了皇帝二龙不相见的大忌,而被严嵩抓住把柄反咬一口,说其大胆犯上,目无君主,阴谋勾结两位皇子反对世宗。杨大人因此而被下狱,最终在两年后和兵部尚书张经等人一同被处斩。”
说到这儿林凡轻叹一声,感慨道:
“当年这几位大人的死,的确是让许多人为之心寒。”
杨再兴听完开口说道:
“令人寒心的,又岂止这几位大人?自从奸相严嵩掌权之后,朝中有多少大臣都惨死在其手下。那几年,只要有官员提出的政见与他的想法不符,或者是有人胆敢对他的观点提出质疑,都会遭到严党最严厉的报复。有多少官员一夜之间丢官罢职,又有多少人在顷刻之间便家破人亡,满门抄斩。短短几年时间,朝堂上下满朝文武几乎全都被严党掌控。”
这时,杨再兴忽然想起件事,于是他话锋一转,对林凡说道:
“小凡,说到这儿我突然想问一句,当年你选择入朝为官之时,难道就没有遭到过家人的反对吗?”
林凡听完苦笑了一下说道:
“有倒是有,不过我爹还好,他只是给我讲了一些当年发生过的事,并让我自己想清楚,将来如果一旦发生不测,自己是否能承担所有后果。其他的倒也没说什么。倒是我娘,当年在我提出想要参加科举的时候,她便极力反对。后来我费了好多心思,也做了许多保证之后,她才最终答应了此事。”
说到此处林凡忽然换了一种语气,表情也较之前放松,只听他继续说道:
“其实呢,我倒也没什么立志报国、为民请命的志向,只不过因为我自幼便跟随我爹去了京城,当年看着他老人家每天早早的便穿着官服出门上朝,平时也偶尔会听到他和其他人聊一些关于朝中的事务,从小耳濡目染。另外,除了做官,一时之间,我也确实没想出比这个更适合我的,既然这样的话,那不如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凡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杨再兴一直用眼睛盯着他。林凡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于是他故意嬉皮笑脸的问道:
“杨伯伯,您,干嘛这样看着我?”
只见这时杨再兴的脸上像挂了一层霜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小凡,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如果要是打算和严嵩作对的话,将来一旦发生意外,恐怕到时候不只是你自己,你的父母,你的家人,还有你身边所有的亲人朋友,恐怕都会受到牵连。这些事你真的有认真想过吗?”
林凡这时也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的说道:
“杨伯伯,您说的没错,这些事我不是没有想过,但请您放心,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时刻谨记您和我爹娘对我的教诲,绝不会冲动妄为。另外,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我也没必要再隐瞒,这些话之前背着我娘,我也和我爹悄悄谈过,当初我之所以选择入朝为官,确实是有自己的打算。从嘉靖二十七年严嵩重掌内阁,到如今已经过去整整十二年了,严氏一党在朝中的地位也已根深蒂固。但是最近几年,我通过暗中观察,发现朝中的局势较之前相比还是有了一些变化。如今严嵩已是耄耋之年,年近八旬,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上都远不如从前。他现在名义上仍是首辅,但实际上,内阁的许多政务都已交由其子严世藩和次辅徐阶共同掌管。表面上看,徐阶对严氏父子言听计从,很少违逆严世蕃的意图,但从一些细微之处,还是能感觉到他与严氏父子的区别。”
“哦,有何区别?”
“就说朝中官员的提拔与任免吧,在这方面,严氏父子基本上是任人唯亲,朝中大臣顺其意者加官进爵,而逆其意者,轻则丢官罢职,重则家破人亡。而徐阶徐阁老则不同。在他出任吏部侍郎期间,曾举荐过许多颇具才干的官员。另外,听说他在接见庶官之时,总是会仔细的询问吏治民情以及边腹要害,与官员交谈也十分有耐心,很多官员对此都称赞不已。”
“哦,是吗?如此说来,他倒是位难得的循吏良臣喽。”
杨在兴的话中略带一丝调侃。
“当然,我现在也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心依附于严党,在局势明了之前,我也不会轻举妄动。但现在至少有一件事我可以去做。”
“什么事?”
“搜集严党作恶的罪证。”
“小凡,你可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杨伯伯放心,我一定会格外小心的。瞻初曾有诗云:势利一时荣,时过祸反予。严氏一党现在虽然手握重权,荣耀显赫,但这些年来,严党为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惜大肆残害忠臣良相,结党营私,陷害同僚。有多少能臣循吏惨死在其手下。严党如此倒行逆施胡作非为,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们定然会得到应有的报应和惩罚。”
“好!”
听到这里,杨在兴不禁情绪有些激动,他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林凡,并继续说道: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不再阻拦,并且我有几个朋友可以介绍给你认识,说不定将来有朝一日还能帮到你。”
“真的!太好了!多谢杨伯伯成全!”
林凡一边说一边对杨在兴深鞠了一躬。随后叔侄二人又在屋中密谈了很久,方才散去。
当今的世宗皇帝尚道恶佛,崇信道教但不喜佛事。故此在其登基之后,曾下旨大量拆毁京中寺庙,禁止任何佛事活动,并将僧人全部驱逐出京。自此以后,佛教逐渐衰落,而道教大兴。如今人们无论是上香祈福,还是求签问卜,都由原来的佛寺改为了道观。而在京城的诸多道观殿宇之中,还要属位于京城近郊西便门外二里许的白云观香火最盛,也最受本地人推崇,每年年初的白云观庙会更是热闹非凡。从正月初一开始,白云观外的广场上便摊贩云集,除了各类小吃之外,还有舞龙舞狮,跑马射箭,唱戏杂耍等表演,引得游人驻足观看。另外据传说,每年正月十八这天夜里定然会有神仙降临在白云观内,或幻化为游人,或装扮成乞丐,传闻称若是有人能够与仙人相遇,便可消灾去病,益寿延年。所以这天夜里白云观内外格外热闹,人们都期待可以与神仙真人相遇。庙会一直会持续到正月十九,待“燕九节”后正式结束。而平日即便没有庙会,赶来观中进香祈福的百姓也是摩肩接踵,人流如织。然而此刻,在白云观西路祠堂院的一间密室之中却格外安静,屋内只有一位衣着朴素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的妇人独自跪在屋中。只见她双手合十,不知在默念着什么。而最奇怪的是,摆在她面前的牌位上,刻着的不是任何人的名字,而是只有“故人”二字。
这位妇人名叫沈云,是珠宝商人贺荣华的夫人。当年贺荣华曾经娶过四任老婆,但邪门儿的是,每任老婆都是在嫁给他不到半年的时候便突然暴病而亡。自那之后,不论媒婆如何巧舌如簧,也没能再帮贺荣华说成亲事。尽管贺荣华家境殷实,也没有人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后来,贺荣华无奈之下便将家中的一个丫鬟收了房。没想到这个丫鬟跟了他之后,没过几个月竟然也病死了。为了此事,贺荣华一度十分苦恼,整日愁眉不展,茶饭不思。后来经由一个热心的媒婆介绍,贺荣华从人伢子手里将年轻貌美的沈云买回了家中。而沈云跟了贺荣华之后,不仅平安无事,并且很快便怀有身孕,不久后便顺顺利利诞下一子,贺荣华一见孩子简直欣喜若狂。后来过了几年,沈云又先后为贺荣华生下一儿两女。自此,贺荣华对沈云更是呵护有加,百依百顺。只要是沈云想要的东西,贺荣华都尽力满足。而沈云做什么,他也很少过问。
此刻,沈云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她拿起三只香借着烛火点燃,转身来到牌位近前,轻轻的将香插进香炉之中,然后又双手合十,默默地站在原地,眼睛凝视着牌位,但从沈云的脸上,自始至终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既不悲伤,也不难过,只是静静地做每件事。正在这时,密室左侧台阶的上方忽然传来三声轻轻的敲击声,沈云抬起头往台阶方向看了一眼,转回身又跪在蒲团上对着牌位磕了个头,最后站起来沿着台阶走了上去。这时等在上面的玄诚道长听到地板下面传来三下敲击声后,立刻俯身小心翼翼的将地板搬开,沈云探身从里面走了出来,玄诚道长将地板重新归位后,转身走到进门不远处摆放供品的桌子前,伸出手搬动放在正中的香炉,只见面朝西侧的木质老君像连同底座一起轻轻转动,又重新回到屋子正中面南背北方向,正巧将刚才的地板盖住。这时,沈云从身上拿出一个藏蓝色的荷包走到玄诚道长面前。
“李伯伯,谢谢您冒这么大的风险帮我的忙,这个,就当是晚辈孝敬您的一点儿心意吧。”
李玄成一听赶紧抬手制止道:
“小云,我之所以提供这个地点给你,是因为我和你爹沈海是多年的兄弟,现在他虽然不在了,但我们既然有缘重逢,只要你有需要,我都会尽我所能提供帮助,至于感谢就不必了,你……”
李玄成话音未落,沈云便开口说道:
“李伯伯,您做这件事有多危险晚辈不是不知道。另外,晚辈也知道,以您现在的身份和白云观在京城中的地位,您不会在意这个,但这是晚辈的一点儿心意,您就收下吧,这样也能让晚辈安心一些。”
“这……”
见沈云说的真诚恳切,李玄诚也不好再推辞,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收下了,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观中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尽力帮你。”
“多谢李伯伯,时辰也不早了,晚辈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着沈云转身从后门出去,沿着夹道缓缓走出了祠堂院儿。这时在祠堂院儿的正门前走过来两个中年人,其中一个红脸儿的胖子用手指着院门说道:
“哎老刘,这是什么地儿?怎么院门还上了锁呢?”
站在旁边的细高个儿听完立刻说道:
“唉,你不常来所以不知道,这院儿可了不得,就这儿,我告诉你啊,只有皇帝来这儿进香祈福的时候,这院门才会打开,平时都是关着的!”
“哟,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那咱们走吧,走,再上那边儿看看去!”
“走走走!”
说罢两人转身向里走去。
沈云从白云观返回家时,已近正午时分。她回到屋中刚一坐下,丫鬟便走进来说老爷请她过去一起用午饭。她应了一声便转身进去换衣服。过了一会儿,等沈云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之时,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黑,她赶紧用手抓住门框,努力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丫鬟小红一看,赶紧跑过来把她扶到椅子上,并紧张的询问情况,稍稍平复之后,沈云摆了摆手说道:
“我没事,应该是上午去白云观有些累了。走吧,小红,你扶我过去吧。”
“是。”
说罢主仆二人缓步向门外走去。
午饭过后,仆人走上前将残席撤下,贺荣华与沈云坐在屋中喝茶。这时沈云将茶杯轻轻放下,开口说道:
“老爷,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贺荣华一听,圆脸上立刻露出笑眯眯的表情,说话的语气也极具耐心,
“什么事儿?”
“这几天我有些不舒服,后天徐夫人的寿宴我能不能不去了……?”
“可以呀,当然可以,唉,没事儿,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吧,等过两天我派人把准备好的礼品直接给表嫂送过去,实在不行,过些日子我再去登门拜访一下也就是了,这有什么要紧的,你不舒服就别硬撑着,我这也没什么事儿,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来,小红!快,快扶着夫人回房休息!”
“是,老爷。”
小红一听立刻走到跟前,沈云顺势也站起身说道:
“那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对了小红,你在夫人身边好生照顾着,实在不舒服就赶紧派人去请大夫,千万别硬撑着!”
“是,老爷,奴婢一定照顾好夫人!”
小红一边答应着,一边将沈云回了内宅。沈云走了之后,贺荣华无所事事,便也离开屋子,背着手在院中闲逛。这时他忽然想起件事,于是一转身,朝着长子贺继平居住的院落走去。
贺荣华的长子贺继平今年十五岁,与体态微胖、精明诡诈的贺荣华不同,贺继平长着一张容长脸,身材颀长,举止斯文,书生气十足。贺荣华因早年接连丧妻,直到娶了沈云之后才稳定下来,并在次年顺利生下长子贺继平,因此贺荣华对贺继平十分疼爱。此刻,贺继平正坐在屋中低头看书,由于看得入神,贺荣华都已经走到门口他才发现。听见脚步声后,贺继平吓得赶紧将手中的《孟子》一把塞到桌上事先准备好的几本账册之中,然后又从中随机拿了一本儿放在面前。这时,贺荣华一推门走了进来。贺继平抬头一看,是自己的父亲,顿时松了口气,
“爹,您来了。”
“怎么,吓着你啦?”
贺荣华看出儿子有些慌张,于是笑呵呵边走边问道,
“嗯,我刚才还以为是我娘来了,所以……”
“没事儿,你娘这会儿已经回房休息了,你只管看你的。”
贺继平听完又坐回到椅子上,贺荣华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时贺继平又开口说道:
“对了爹,再过几个月就是秋闱了,这一考一共就得九天时间,到时候我怎么和我娘交代呀?”
贺荣华听完稍加思索后说道: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既然之前爹能让你顺利去参加院试,现在就也一定有办法能让你去参加今年的秋闱!你只管安心读书,其他的事爹帮你想办法。”
说完贺荣华笑眯眯的看着儿子,没想到贺继平听完父亲的话之后,依然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贺荣华不解的问道:
“怎么了?继平,你是不是哪不舒服啊?有什么事儿你直接跟爹说,爹帮你想办法。”
这时,贺继平忽然抬起头说道:
“爹,我想知道,娘到底为什么从小到大一直都不让我读书?”
听到这句话贺荣华的脸色陡然一变,他语气严肃的说道:
“继平,你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
贺荣华的脸上稍微有些不自然。
“之前您总是说我娘身体不好,既然是她不喜欢的,我们就不要去做,即便是非做不可,也没必要非要当着她的面做。还有,您总是说我年纪还小,有些事等我长大之后就明白了。可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但这件事我却始终想不明白。爹,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娘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贺荣华听完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低下头双眉紧锁,眼神也有些涣散。见父亲不说话,贺继平忍不住又催问道:
“爹,您倒是说话呀,我娘到底为何一定要反对我读书?”
贺荣华这时叹了口气,随后缓缓说道:
“继平,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儿我也不想再瞒你,关于你娘的事,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也一直都很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什么?”
贺继平听完眼睛瞪得老大,满脸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而贺荣华则继续说道:
“是啊,自从你懂事开始,你娘就对我说过,等你长大之后,除了教你识字其他任何书都不许你看。我当时就问她为什么,但她却怎么也不肯说。有一次被我问急了,你娘竟然一连三天没吃东西,后来还是在我用性命发誓以后绝不再提及此事,也答应日后保证不让你读书之后她才肯罢休。”
“这……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爹也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说到此处,贺荣华默默低下头。过了片刻,贺继平又开口说道:
“可是爹,我知道自己学识一般,但是,我是说如果,如果这次我能顺利通过秋闱的话,恐怕这个消息就很难再瞒住我娘,到那时,我们要怎么办?”
贺荣华听完低头想了想,用手摸了摸嘴角旁边豆大的黑痣,思索片刻后方开口说道:
“继平,这件事你不用想太多,你记着,关于你想考取功名这件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爹都会支持你。至于你娘那里我去想办法,现在能瞒到什么时候就瞒到什么……”
没想到贺荣华话音未落,门突然“咣当”一声被人推开。紧接着,只见沈云从门外走了进来,贺荣华一看,顿时脸色惨白,他赶紧站起身迎上前说道:
“夫人,你,你怎么来了……?”
此时一贯温婉娴静、与世无争的沈云脸色铁青,她先用眼睛狠狠的瞪者贺荣华,然后抬起手指着他,随后用手指向站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的贺继平,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好,好你个孝顺恭敬孝顺的贺继平,平日里你装出一副事事顺从、乖巧懂事的模样,没想到到头来你竟然和你爹合起伙来一起骗我。行,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为娘的管不了你了。好,好,我以后也不会再管你,你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娘吧!”
说完沈云转身就往外走,没想到她刚走了两步,突然脚一软,整个人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贺荣华和贺继平一看,立刻冲过来。
“夫人!夫人!云儿!云儿!你怎么了云儿!来人!快来人!快去给我请郎中来!”
仆人一听立刻慌忙跑出去,整座院子顿时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