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会典》载:直省没有驿传,或没驿丞专管,或属州县官监管,或令武职官代管。夷陵州驿传有两类,一为驿站,承担官员官眷往来休息食宿,另一类为驿递,传送物品尤其是公文邸报。夷陵州地处大巴山东缘,往西是崇山峻岭高峰大泽,陆路艰阻,人畜难行,故唐朝诗人李白慨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行路难,行路难。这是山形地势地理堪舆形成的,人工物力暂时也不能改变。由于交通阻隔,天命难达,西南山里一直是由世袭的土司家族管辖治理,夷陵州也成为大明的边境之一。
故朝廷在大江之滨设置了一处水马驿,白沙驿。利用大江舟楫之便,能行舟则行舟,不能行船则驾马来传递公文。该驿递隶属上荆南道,白西与大江上游的归州驿,下与江陵府的荆山驿相衔接。紧急公文一般并不加贴火票,分叁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直至六百里加急。驿递一日按六个时辰快马行程算,余下六个时辰换马、休息、安寝。最快的每个时辰行一百华里,一天则行六百里。而普通州府行文则走普通驿递。驿递下设铺递,铺递有铺兵数十人不等。夷陵州往东设营道有两路铺递,分别在大江北岸、南岸。北岸可经当阳王襄阳入汴梁,南岸可经宜都至益州或鄂州。往西亦有一路铺递,途经白沙驿可至归州。
夷陵州所所在东湖县全境划为三十八个铺分(类似乡镇、街道),铺分内必设头目,荆楚巴渝一带俗称“团总”,可有数名。我国朝会典规定设乡约一人,耆老一人,保正一人,甲长一人,故此四人皆为“团总”。公私大小事宜,大至人命凶案,微若兄弟阋墙、姑嫂龃龉必闻于乡耆保甲。
城外这处江滩即属于青草铺地界,滩长草盛,荻花瑟瑟,凛风一起,芦苇花与惊飞的大雁一起飞向江面,瞬间之后芦花沉底,飞鸿缈缈。正是“寒空天宇色正青,群鸿高骞在冥冥”,好一派巴楚峡江图。
马千里拎着一包烧好的本地特产“卷包肉”和一壶“西陵大曲”烧酒,踉踉跄跄地从城门出来走下河滩备上船,河滩上三三两两互相搀扶回船的都是已显醉态的船老大们。其他的水手们则继续留在城里的青楼里饮花酒度红宵,另外有相好的则溜去暗门里过夜去了。
马千里从河滩踏上跳板,身体一歪,惊得酒也醒了几分,险些掉进水里,一记大鹏展翅后定海神针式稳住身体,缓缓走过跳板踏上船,回舱内展开铺盖准备睡下,没办法,他是船主加掌舵,没办法和其他老弟们一样去茶楼酒肆消遣,他得回到船上照看船只,不然以他十五六岁血气方刚的性子,在路过绿萝巷时沿街楼上花枝招展热情招呼的姑娘时,他哪能顶得住,江风轻摇着木船,似洞庭湖畔家里婆婆给细娃摇摇篮哄着睡觉一般,酒后酣胆热怀,马千里一时有些燥热,反复辗转反动没能睡着,听着岸上城里传来梆子声打更人叫四更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睡了约末两个时辰,马千里隐约听到河岸上有人在喊“有人吗?”,他坐起身来迷糊了一会,昨晚睡前他已将跳板收起,船上缆绳也解了收回了,将船划到离岸边六丈开外下了舵在水中,以防贼人上船偷盗,故来人也上不了船,除非再叫个小木划子将来人从岸上摆渡到自己船边。想起这桩之后,马千里又迷糊了一阵,自己停靠的水码头这一个都是楚邦的范围,也没有占到川帮的位置,怎么会有人喊呢?而且本船的船门们这时都尚在温柔乡哪有这么早回船的呢?岸上分明叫的是“有人吗”,一听也不是自己人。马千里打起精神穿好衣裳,将平时放在被褥下的短刀也抽了出来别在裤腰上缓缓出了舱走上甲板,江风拂过,越发觉得冷了,裹了裹了身上的棉袍,吸了几口清冷而爽快的冷空气,越发清醒起来。
江上一片黢黑,只有江面上平时救险的保生船上亮着一豆微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倒是岸上城墙上有几点红光,应是巡城的士兵打着灯笼在逡巡来回走动。约莫快近卯时,换作夏日,此时天已微光,晨曦已露,但冬日里此刻似是一片寂静,江边零星有个别来挑水的早起汉子,木桶浸入江水中灌水的声音在夜色中分外清晰。
马千里立在船头,只见六丈开外的岸边滩上隐约立着一个皂色短衫的汉子冲船头方向站着。汉子看见船头来人,又喊道“兄弟”,马千里赶紧答道“大哥,初登贵宝地,水船要过千番浪,大水不淹一家人。”马千里一看来人并不认识,以为是来找麻烦的或打探情况的上红帮的袍哥,赶紧照帮会规矩作揖。汉子摆摆手大声喊道,“我是副使马如风副使喊我带话,请你明日午时三刻善溪窑码头碰面,事出紧急,有啥情况当面再说。”马千里一阵纳闷,之前不是约好在城外镇川门码头见面吗?城外这处码头茶楼酒肆吃饭沽酒均甚为便利,为何要去劳碌杂乱的城东善溪窑码头见面,万一想吃点啥到哪儿去买?还没来得及细想,岸上汉子又问了一句“听清楚了吗?午时三刻善溪窑。”马千里只好回复“听清了,午时三刻善溪窑。”汉子拱了拱手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马千里边往回舱走,边思忖,怎么突然换地方了?汉子说的“情况紧急”又是怎么回事。马千里想不明白,明日见面再说吧,只是这今天还未亮还可以回去再睡会。
待再次醒来,已日上三竿。马千里穿好衣服伸着懒腰准备走上甲板去洁牙漱口,刚出舱门,只见南岸五陇山东侧一轮柔和的橘红色日轮正散发温暖和煦的光芒怯羞羞地从山脊间露出来,虽值冬日五陇山上依旧绿意充沛,夷陵地处中南,冬日并不像京师那样百木凋零只剩枯黄,冬日比春夏只是少些五色野花,绿色树木依旧不缺。江水依旧和缓,在南岸青山的映衬下,大江似一块蓝绿色的宝石安静地卧在五陇山脚,江水澄澈,水波不兴,这块蓝绿宝石纹丝不动,似等着有缘人去拾拣。
马千里看着不宽的江面,水又如此清澈,似乎卷卷裤脚,趟水即可越过这大江,远不似到了下游鄂州江夏或金陵,江流浩浩荡荡,江面无边开阔,水天茫茫,烟波浩渺,置身一叶扁舟,似在大海里一样惶然迷惘,望着缓缓东去的大江之水,马千里沉吟一阵,终于忆起昨日夜间来人告诉他“午时三刻,善溪窑会面”的事,他仰头向北望了望,夷陵州东湖城镇川门上的文昌阁外已经上了巳时牌,马千里无暇多顾,赶紧吩咐操船东下,不然就延误了。
善溪窑在东湖县城东南三十里,大江之滨,正好是镇川门到红花铺亭前驿这段水路的中间,走下水如正好顺风半个时辰能到,待扯上帆后,麻阳驳乘风顺水而下,两岸迅速后退,江南岸的青山连绵不绝,只是山势逐渐平缓下来,北岸上间或有些村户人家,人户之间都是树林,倒也安静。
不觉间,只见一爿山崖突入江面,临江崖壁山岩呈黄白色,似两排巨大的牙齿,个别几颗突出崖壁,极似獠牙,原来已经到了虎牙滩,此地是三国时陆逊火烧连营之地,吴头楚尾,历来为兵家所重,一般都在此屯兵置卫,扼住大江之滨,据江山天险,过了虎牙滩之后,马千里将帆放了半截下来,船行速度也慢了下来。善溪窑距离虎牙滩不远,在江北岸善溪汇入大江之口,是一处窑货码头,顺善溪而上沿岸皆是各家窑口,烧边的陶器瓷器都堆放在溪边岸上,可以装船运输,下可至江夏黄州到九江洪州,往南边进了洞庭湖就可至岳阳巴陵,是湖广江西一带有名头的窑货码头,马千里操船将船慢慢靠在了云池窑场码头,这云池窑场是马千里这些年相与的东家之一,他家走货经常雇马千里的船,比较好打交道,为人爽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