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动脚,发现脚上也锁着铁链。
在经过恐惧、绝望、彷徨等诸多情绪之后,他缓缓靠着冰凉的墙壁坐了下来,双眼泪水横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心情与呼吸渐渐稳定下来,汗水从额头流进眼中,他觉得疼痛与烦恶,反而更睁圆了双眼,望向对面的牢门,火辣的疼痛感觉让他觉得痛快。
他咬紧牙关,双眼中血丝满布,愤怒的火焰喷薄欲出。
渐渐适应了环境的他,也不时站起来,从牢房门向外张望。
黑暗之中的牢房,处处可闻到沉闷酸臭的空气,这块地方,仿佛永远都是如此的压抑。
有时他听到低沉嘶哑的哀嚎,心中不禁疑问:这里还是人间吗?
李盛忽然摇头苦笑。
不知黑夜还是白天中,他醒来又睡去,肚子早已空空。
突然,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之声,将他惊醒过来。
脚步声渐渐扩大,终于在李盛面前停住。
李盛抬起头,瞧不清门外的东西是人是鬼。
那道黑影抬手将牢门打开,瓮声瓮气道:“出来!”
李盛一言不发,手肘撑着石壁缓缓站起,拖着镣铐踏出牢门。
他已经很尽力在走路,身后的黑影却不时伸掌在背后狠推,口中也不三不四地乱骂。
走出牢房大门,温暖的阳光立时照在李盛的身上,让他微微一怔,却被身后袭来的一脚,踢翻在地。
“快走!大人等着呢!”
黑影嘻笑着说道。
李盛挣扎着爬起,跟随着前面的公人,走进公堂。
一番审理之后,一行公人押着李盛走出衙门,走过城中大街,向城南的大湖走去。
一路上李盛低着头,任由公人推搡着前行,街边行人皆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突然,一名白发苍然的老妇突然从路边冲出,哭喊道:“儿啊……”
李盛猛然抬起头,涕泪横流,哀呼道:“娘啊!”
身边公人见状,伸手将这名老妇推开,连声呼喝:“滚开!”
一名老妇如何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对手,被推的一跤摔坐在地上。
李盛怒声叫道:“你干什么!”伸手揪住那名公人领口。
那名公人眉毛竖起,提起醋钵大的拳头,便向李盛脸上打来。
“哎吆!”
李盛左脸上挨了一拳,立时肿了起来。
“好了!李盛,你还是随我们快去将那名卖你鱼的人找出来!”
李盛紧抿嘴唇,只看着一头乱发在风中飞扬的母亲,随后缓缓道:“好!”转头继续向前走。
一行人来至大湖边。
一名公人将附近渔人尽皆叫来,排成一队,叫李盛识人。
李盛心道:“若是我下毒,必定早就逃了……”但他心中又有一丝希冀,希望能有人识得那名黑脸汉子的形貌。
于是说道:“大人,这些人中并没有那人,我想询问……”
“哼!我看你真是下贱的骨头!死到临头还不说实话!”
话毕,这名公人一伸手扳过李盛的肩膀,道:“走!带他回去!”
“啊!大人!我不回去!”李盛大惊失色,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一行人连拉带扯,押着李盛回转牢房。
第二次回到牢房,李盛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心知这衙门不分青红皂白,已经将自己定了死罪,只等待——砍头了。
李盛脖颈后一凉,一点冰凉的水滴从房顶滴落。
他这才想起,从昨日开始,自己也没用过饭,更别提饮水了。
登时觉得口干舌燥,便挪动身体,仰起头,张口接住房顶上滴落的水滴。
他接了三四滴水在口中,正想润润嘴唇,脑中忽然一阵眩晕,紧接着便“砰”的一声躺倒地上,不省人事了。
……
“喂!醒来!”
李盛手指微微颤动,猛然睁开双眼,口鼻之中竟然都是浮土,呛得他连忙伸手将脸上浮土抹去,爬起来连呸了几口唾液。
忽然,他发觉身边有人,脑中还兀自浮现出方才的那句话。
“你是谁!”
话刚出口,阵阵清凉的微风吹拂他的面颊,环目四顾,竟来到了一片荒野之中。
“嘿嘿嘿……小子,牢房的滋味不好受吧!”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李盛身后响起。
李盛连忙转身,只见身前几步外有着一道黑影,借着朦胧的月光,可见此人身形极为瘦削,虽然看不到他的容貌,但总觉得此人正死死盯着自己。
“你……你是人是鬼?”
李盛颤声问道。
“嘿!自然是人!”
话音未落,李盛已然听出这人正是那日卖他鱼的那人。
他登时心中升起怒火,小眼圆睁,怒道:“是你害我!我跟你没完!”
李盛虽然年少,但生来体质强壮,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身材已经与成年男子并没有分别。
虽然此时情景怪异,但他怒气冲上顶门,不管不顾,两手伸出,便向这瘦削人影扑去。
“哎吆!”
李盛面前那道人影消失,小腹突然被人踢了一脚,整个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砰的一声落进身后的土坑之中。
李盛头脑一阵发昏,小腹上的疼痛渐渐有了知觉。他捂着小腹,额头渗出冷汗,不住呻吟,道:“你……你到底是谁!”
“废话少说!我现在问你!刘承贵是不是死了?”
瘦削人影身形一动,来至李盛身前,伸脚踏住他的胸口,冷冷问道。
李盛被踏住胸口,立时气息一窒,只觉得自己如一只渺小的蚂蚁。
他只觉得胸口脚上的力量渐渐增大,像是要随时将自己碾死,恐惧如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脖颈,只能老实说道:“是。刘……承贵确是死了。”
话毕,瘦削人影收回右脚,身躯退后一步,像是十分满意,不住嘿嘿冷笑。
笑了一阵,便道:“好!你助我复仇,我便送你一场富贵!如今我助你越狱,你与你老娘收拾包裹,向南进入黄花岭,见路边有一座土地庙,庙前大树下有一包银两,你取了之后便逃吧!哈哈哈……”
话已说完,这瘦削人影已经消失。
李盛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平定心神,站起来环目四顾,终于发觉此地正是城外的一处荒坡。
他一遍遍回想刚才那人的话语,借着月光,脚步不停,向家中奔去。
片刻工夫,李盛来到家门前。
他不敢敲门,察看周围情形后,从院墙翻进家中。
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轻轻推开房门,来到老母房中,小声呼唤。
秦氏正因李盛犯了人命案子,终日哭嚎,方才刚刚睡下,现在一听呼唤,便突然惊醒。
眼见眼前一团黑影,吓了一跳,正要惊呼,却认出身形,便一把将李盛抱住,又要哭泣。
李盛伸手轻拍母亲后背,小声地解释一番。
秦氏听完经过,连忙下床,与李盛一同收拾衣服细软。
一刻钟之后,母子二人,悄悄走出院门。
李盛合上院门,领着母亲踏上向南的小径。
月至中天,李盛母子来到一处年久失修的庙宇门前。
李盛将母亲秦氏扶到路边的一块平整的大石边,来到庙门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这座荒芜的小庙。
小庙只有正堂一间,右首边是一株成人合抱的繁盛的杨树,十分醒目。
李盛来到杨树底下,蹲下身来,用双手将厚厚的一层落叶扒开。
虽是深夜,月亮躲到云层后面,李盛还是看到了包裹缝隙中闪亮的银色光点。
他心中大喜,双手解开布包,银光乍现,竟是三枚拳头大的白银。
李盛差点惊叫出声来,他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财,心中五味杂陈,又喜又忧。
转过数个念头之后,他将三锭大银小心包好,贴肉放在怀里,低声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走出庙门,母子二人继续上路。
好在这黄花岭地势偏低,附近的村镇中人,时常往来走动,将此岭的山道趟的十分平整。
二人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李盛知道母亲已经是十分劳累了,便将她扶到路边的树下休息,又从背后的包袱里,取出一些干粮递给秦氏吃。
李盛仰望天穹,心知此时约是寅末了,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
凉风吹拂,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又瞧了瞧母亲秦氏。
她一头白发在风中纷乱飞扬,心中不禁有些沉重,回想起来,他仍然记得父亲离家而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