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褚云庆已进入泸川城中。穿过牌坊长街,来到一座府邸,早有褚府家丁在门外等侯着,接引云庆入府。
“你不回来,为父倒清闲的很呢!”褚云庆刚到院里,就见梁王立在厅门前,对他笑着说道。听到这,不禁潸然泪下,急忙来到进前,倒身跪拜。
当下父子二人团聚,免不了絮叨家常里短。云庆把自己立功升官、拜孝义王文彦为义父等事顺说,并说道:
“朝廷所赐的黄金、绸缎,父亲尽可拿去给府上支用。”又将皇帝圣旨递给梁王,梁王接过一看,欣慰的笑道:
“不愧是吾儿!”当既传令家丁,今晚安排酒宴,为云庆接风洗尘!
“怎不见妹妹和云良?”云庆看了看四周说道。
原来,梁王早年随先帝征战时,与一村中的农妇裴氏相识,两人相爱,孕有一子。后来坐镇梁州时,裴氏又生得一男一女。几年后,妻子病故,只留下这子嗣三人:长子褚云庆,次女褚云香,小儿褚云良。
云庆依稀记得,自己离家之时,那个总爱粘在父亲身边,心巧嘴乖的妹妹和机灵捣怪的弟弟出门为自己送行。可如今回来,却不见两人影子,不由得询问起来。
“这俩小鬼还不知又跑到哪里热闹去了呢!”梁王笑道。
单说此时,云香正在街上同几个丫鬟听了个唱曲的。赶回府上时,就见院里一众仆子来回忙活不断,一问得知是兄长回来了,心中万分激动,径往大厅跑去。
褚云庆与梁王又相叙片刻,就见云香提起裙摆,迈步走进大厅,叫了声哥哥。云庆一怔,转头来看她,立时呆了。眼前这位姑娘,衣着华丽,容貌秀美。虽有几分熟悉,却早已不是印象中记着的模样。
“你是…云香妹妹?”云庆生怕认错了,又反复打量一遍。倒不能怪他对亲妹生疏,只因那年褚云庆离家时,云香还不满十岁,到如今自然长成亭亭少女了。
“可恨世子一走就是这许些年头,连小姐的笄礼也未曾来过!你可知道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堂堂公主殿下!”一旁丫鬟珠儿得意的笑道。褚云庆当然知道,妹妹十五岁那年,梁王命婆子操办笄礼,全府上下为云香庆贺。此事被燕宗得知,碍于梁王情面,降了道圣旨,封云香为慧淑公主,以做贺礼。
云庆心中感慨万千,自战乱平息以后,难得褚家能有今日风光,不由得欣慰。
在泸川城后山上,有一片密林。如今正值春分季节,郁郁葱葱,草木更显生机。一只梅花鹿从林中穿过,慢步而行。就在这时,忽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射来,正中树杆。那鹿受了惊吓,夺路而逃。又一支射来,正中鹿的后颈。那鹿向前跌呛两步,便栽在地上,已然断气。
“这会儿你可跑不掉了吧!”一个少年跑过来,将小鹿拎起,扛在肩上。几个家将拍手称好,围拢过来,即道:
“公子,方才看那边山石后面隐约有一只狍子,派人去追吗?”少年道:
“不必了,天色将晚,恐爹爹惦记,早些回去吧!”叫几个仆人帮着抗鹿,径往山下而来。不必说,这少年正是三公子褚云良。
一众家将赶着黄昏回到府上,云良将鹿掷于地上,向父亲炫耀。梁王既道:
“你到何处去了,亏着你兄长要去寻你。”云良笑答道:
“这不听说大哥回来,特地去后山打了只野鹿为大哥接风!”其实云良也是刚得知不久,只是他生来机灵,懂得宛转,故而将话说的恰到好处。却也瞒不过他兄长。褚云庆撇了撇嘴,把手按在云良头上,笑道:
“这里属你小子嘴奸滑!”
当夜,王府上杀鸡宰羊,大摆家宴。梁王高举一杯敬了先帝刘焕,第二杯又敬了亡妻裴氏,第三杯便来敬长子褚云庆。接着众人各自酣饮,欢声不断。云香靠着兄长坐下,嫣然一笑,遂道:
“哥,你多年在外不着家,是不是有小嫂子了。怎不带回来给我们瞧瞧?”云庆即道:
“没有的事,可别乱说!倒是妹妹你,也不小了,该让父王给你许个人家才是。”云香听罢脸上一红,云庆接着又道:
“为兄在外头结识了许多好小子,改天就邀到府上跟你认识认识!”
“哥!你…”云香将红着的脸扭到一边,生怕被兄长看见。即使她心里是半羞半喜,也要装做一副怄气模样。云庆不难看出妹妹有些忸怩之态,方才那话不过是与她说笑,若真嫁了人,他恐怕要比梁王还舍不得。遂朗声一笑,既道:
“然而又有几个能配得上吾妹的?”
这时,褚云良将酒盅放下,摸了摸嘴角上的酒水,偷瞄了梁王一眼,见梁王面带喜悦,神态安然,这放心的走到兄长进前。只因平常梁王对云良管得甚严,对酒色是绝不能碰,虽然他已成年,又怎能任其肆意妄为?今日庆贺之夜,梁王自然默许,让他小饮了几杯。
“大哥,你这次回来,要什么时候走?”云良问道。
“孝义王只给了我三个月期限,到时候还要提前赶回边关去。”
“别走啦,留下来不好么?”云良笑道。云香也道:
“是啊,多住些日子吧,咱们几个多久没在一起说说话了,爹爹在我们姐弟俩面前还时常念叨你呢!”云庆微微一笑,叫声“好”。他长年征兵在外,身边虽与众将士皆为生死之交,然而说到底还是一股子热血,萍水相逢。如今回到家中,倒让他尝到亲情至深。登时将王命抛之脑后,多住几日又有何妨!
“反正也无公事在身,正好明天去城关看看。”
“好,我陪大哥一起去!”云良笑道。当夜,众人推杯换盏,有说有笑,直至四更天,方才各自归宿。
次日,褚云良起得早,便急匆匆来敲大哥的门。当下二人用过早膳后,骑马来到城楼下,正巧碰见中郎将李戬带兵巡街。
“李将军!”褚云庆很快认出了他,激动的在马上招手。李戬也一阵兴奋,两人跳下马来,互拥在一起,彼此问慰。
“这么多年过去,我听说你打了胜仗,还升了官,了不起,真了不起!”
“这些不值一夸,倒是说说你,近日可好?”褚云庆笑问道。李戬答道:
“梁王下令要严守城郡,在下是昼夜巡视,一刻都不松懈!”
“真是苦了你了。”
“要不是太保,我早就饿死街边了,何谈什么苦不苦的!”
“那好,有兄弟驻守,我也无忧了。咱哥俩难得一聚,走,喝酒去!”
“改日吧,今日事务繁忙,明早起来还要上报公文呢。”
“这些小事先搁一边吧,喝酒最重要。回头要是我爹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不关兄弟的事!”李戬没办法,只得说道:
“好好好,听太保的就是!”褚云庆心中自满,斜眼来看云良,说道:
“你小子可别去告密。”云良道:
“这个容易,只要带我去,万事好商量!”三人朗声大笑。
褚云庆至此,便在府上长住了些时日,眼看孝义王给的期限将至,即要辞别众人远走边关。云良、云香等人见苦留不住,便当日前来送别。云庆将嘱托之事挨个交代,又向梁王跪拜道:
“孩儿此一去,不知岁月。父亲年事已高,梁州诸事尽可交于手下去办,万望保重!”
“大哥放心好了,有小弟在呢!”一旁云良说道。褚云庆点了点头,遂与众人拜别,上马而行,离开了泸川。
再说这天夜里,燕宗就寝良久,便做一怪梦。梦中自己游于江岸,遇见一位老翁,身披鹤氅,盘坐在岸边,望着滔滔江水,不住长叹。燕宗不解,上前问道:
“何故在此哀叹?”老翁答道:
“老朽叹的是大燕江山,要落于他手。”燕宗听罢大怒:
“见朕不拜,朕念你年老不加追究,如今却有口出乱言,骚乱民心,该当何罪!”老翁笑道:
“若老朽有罪,甘愿受罚,请陛下明示。”燕宗道:
“还敢狡辩,难道不知我军刚刚获胜,士气正旺,岂有落于他手之状?”那老翁摇了摇头,遂笑道:
“老朽送陛下十六个字,望陛下思之!”便接着道:
“列国乱际,群雄四起;唯有燕云,将魁救世。”说罢,便化风去了。燕宗大吃一惊,活生生一个人片刻间便消失不见,急忙四下寻视。这时,却听有人呼唤自己:
“陛下!陛下!”燕宗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见床边站满了侍从,各个惶恐万状。
“方才陛下突然高呼,虚汗直冒,奴婢等不知何故。”燕宗说声无碍,遂命侍从掌灯,独自坐在龙床苦思,却不得其解,燕云为谁?
次日早朝,君臣礼毕。燕宗将昨夜所梦见那十六个字与大臣说,大臣皆不知其意。燕宗无奈,遂命宦官传话,有事表奏,无事退朝。
当下大将军沈文斌出班奏道:
“启奏陛下,据边关得报,青州沿海一带常有强盗出没,危及附近百姓。臣请令派兵剿之!”百官听罢,皆愤恨不平,燕宗既道:
“如今献、凌二国已是对大燕虎视眈眈。今又受这海寇之祸!朕的江山难道……”他刚要说些不利的话,忽的想起昨夜那老者所讲的落于他手,仿佛已是预言料定,想到这,不禁骇然。
“朕继先帝基业,就当励精图治,稳固江山。这沿海要事不得不防!可知那海寇来自何处?”沈文斌答道:
“那伙强盗每次出海都是从北面而来,看似情形,应是营州。”此话一出,方才那一阵喧闹顿时寂然。百官们面面相觑,将双手一摊,不知奈何。燕宗也是眉头紧锁,心中生畏。
昔日平息战乱,燕、凌、献三家瓜分中原大陆,如今徐、荆、梁、豫、幽、冀、兖、青、雍、并、扬十一州已相继攻占,唯有营州不曾被夺。原来那营州本是蒙古血裔族的一个附属小国,号称“血裔国”。自蒙古灭亡,血裔国坚守不降,献国曾派兵征剿,却未得成功。先帝刘焕平定战乱后,也曾派兵出海征剿,亦未成功,这也成了先帝的一桩遗愿。
此等大事燕宗岂能不知,只是一方面凌军刚退,不时还在边关下书寻衅。献国也总想着趁火打劫,血裔国又骚扰不断,当下着实束手无策。如今他身为一国之君,肩担重任,这才意会到先帝治国之不易。
“沈将军把守沿海关隘,谁可去助战?”燕宗问道。当下一人出班奏道:
“臣愿尽绵薄之力,派兵前往!”燕宗见是丞相张伯,脸上却略显苦色,他虽知张伯颇会带兵,但是他这一去,朝中大小事务该由谁职掌?当下犹豫不决,未敢轻易裁夺。
当日退朝后,燕宗单独召见张伯,将心中所虑讲明,张伯既道:
“正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臣愿剿除营州余党,与陛下分忧!”燕宗见他执意要去,无奈道:
“可卿此一去,朝中之事该交于何人?”张伯答道:
“对外之事,陛下可放心交于护国公处理,至于内政之事,老臣的门生杨宿,现任尚书令,陛下凡有要事尽可问他。”燕宗笑道:
“在朝中文官之首当属爱卿你,武将之首自然是王溪老将军,由他负责朕自然放心。这杨宿又是爱卿门生,朕也相信他定不负所托!”张伯又道:
“尽管如此,老臣还是求陛下无论询问何人,都请再三斟酌,不可只听信一面之词而决断。”燕宗点头答应,既道:
“如今朕已无顾虑,爱卿大可放心前去,万事小心!”张伯千恩拜谢,燕宗既赐金印兵符,命张伯为统帅,调集兵马两万,择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