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石墁地上,那女子俯首而跪,源自将门的桀骜之气却在此刻被她尽数收敛。
目睹了眼前这一幕,楠笙显然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可他那嘬动的双唇却迟迟挤不出一个字。究其原因,竟是其心中生出了层层困惑。
这名女子是谁?
为什么她会认识自己?
......
因困惑所扰,楠笙不得不在脑海中搜寻答案,随着记忆的绳结被解开,数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映入了楠笙的双瞳,但它们却无一能与眼前的女子相匹配。
要知道,楠笙虽为太子,但却相对年少,没有出入过什么大的场面。真正与之相识的人,几乎都是常与其父往来的地位显赫之人。自古高位皆男儿,他们中当然不包括女子。
若说起女子,全宫上下恐怕只有府中侍女以及他的姐姐妹妹们与楠笙相识。由于常年生活在一起,她们的面容对于楠笙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又怎会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杂乱的思绪如千丝万缕般交错在一起,楠笙越是梳理,却越觉得混乱,无奈之下,他只能默默地将困惑压在心里。
收敛起微皱的眉头,他下意识地咳了一声,随后故作镇定地说道:
“姑娘请起,难得能在这偏远之地碰上故人,就不必太注重礼节了。”
此番楠笙虽提到了“故人”一词,但并非认出了这名为仇子佩的女子。他不过是为了不碍于礼数,欲以“故人”搪塞罢了。
而仇子佩似乎也读出了楠笙的心思,她刚平起身,便开口:
“故人的话...应该还算不上吧。太子殿下大概是忘记了,我本是仇琼将军的女儿。当年家父垂危之际,你曾和皇上探望过家父。我与殿下仅在那时有过一面之缘。”
虽已平身,但她依旧低着头,不敢与楠笙的目光有所交集。这倒不是出于女子的羞涩,而是一种臣子对君的敬畏表现。
当楠笙听到“仇将军”这三个字时,其颦眉蹙頞之貌也有了一息的转变。
“仇将军?”
他顿了顿,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
“原来是仇将军之女,幸会幸会。”
随着记忆的展开,楠笙黯淡的双瞳渐渐闪出了一抹光芒。
“昔年令尊驾鹤西去,实为明昭的一大损失,幸有姑娘继承令尊衣钵,仇家之门风方能延续至今。”
顺势抬起手臂,楠笙就朝着仇子佩的方向作了一揖,而后者见状,也是立刻回礼。
“太子殿下过誉了,方才殿下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听闻姑娘善于医术,想请姑娘一看。”
开口的同时,楠笙转过手腕,亮出了他那布满伤痕的双掌。
只见其掌上的伤痕深似沟壑,早已凝固的深黑色血块恰如乱石般垒于两侧,让那本身就略显贫瘠的双掌,更添了几分凄怆。
如此惨状下,仇子佩也不忍过多地去打量。她只是拈起一块细布,稍稍翻动了伤口,随即便转过视线,小声地道:
“这...是被鲛人的鳞片所伤吧?”
“姑娘居然能看得出来?”
似乎是没料到对方能够给出如此精确的答复,楠笙一时间竟有几分诧异。
“嗯,我和江少游历的数年时间里,已经和鲛人打过不少次交道了,自然对他们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说着,仇子佩用余光瞥了一眼江少。在见到后者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后,又继续开口道:
“殿下,您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啊?可是...仇姑娘并没有做什么?”
“殿下的伤口已经上过药了,不过上药的人不是我,而是鲛人。”
“啊?”
“殿下请看,你的掌心伤痕发黑,看似是感染,但殿下可曾注意到这些伤痕边缘散着的一些黑色的粉墨?”
“好像...是有一些。”
“这些粉末其实是一种产自沧溟的药材,名为螭鳞墨珊瑚,它可以极大程度促进伤势的恢复,但作为代价,施用此药者的创伤部位往往会产生更为强烈的痛感。”
“原来如此,仇姑娘对沧溟之物都有这般了解,莫非是曾去过?”
“是的......”
仇子佩点了点头,她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可就在此刻,江少的举动却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谁?”
江少话音刚落,客房的大门便被推开,而随之出现的,却是一名看似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淡蓝色长袍,至于其面容,却被一顶斗笠所遮掩
“晚辈照晚,见过江少!”说罢,女子摘下头上的斗笠,一头白发显得尤为醒目。
“何事?”
“家师所托,待先生驱逐闲人后,晚辈定与先生详谈。”
“今日家中似有贵客登门,不便逐之,敢问姑娘,你口中的师父是谁?”
“闲人在此,不便透露,还请逐之。”
“我说过的话,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既然如此......”蓝衫女子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于此同时,她抛开手中的斗笠,随后左手紧握住悬于腰间的剑鞘,右手探向剑柄,以一副拔剑之势对向了江少的视线。
“如何?”
“当以剑作答!”寒光乍闪,却听得一阵铁器摩擦的声响,青锋终出剑鞘。
随着女子脚尖一点
“放肆!”
中间段落删改中
“你...是鲛人?”
似乎是戳中了少女的要害,其推门的动作截然而止。
在楠笙那锐利的目光下,少女正尝试着转身,可那僵硬的动作尚未做完,其右脚就突然被左脚一绊,然后她踉跄一退,狠狠地撞在了门板上。
“不...不是!”
忍着撞击所带来的疼痛,她抬起头,小心地对向楠笙的视线。至于她那挥舞于胸前的双手,也正以一种极度心虚的姿态,否定着楠笙的猜想。
如此没有底气的回应当然不会为楠笙所接受。漠视着少女的辩解,其左手拇指轻推剑镡,右手也开始朝着剑柄的方向探去。
触及剑柄的瞬间,楠笙察觉到了少女瞳孔中闪烁出的惊恐。这种惊恐,就和她在山崖第一次瞥见自己时所表现出的一模一样。
似曾相识之景迅速在楠笙的脑海中闪过,他重新回想起了那夜在山崖上发生的一切。当然,其中也包括了他被人从背后袭击的过程......
楠笙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转过身,其右臂也随之发力。在一阵铁器摩擦的清响声中,青锋终出剑鞘!
冷彻的霞光从楠笙的眼前闪过,而霞光过后,则是一抹淡淡血色。
他看见一条手臂,一条距离自己不足半米的手臂。
自己手中的长剑正抵于这条手臂之上,那锐利的刃割开了其上附着的点点鳞片,同时也正贪婪地舔舐伤口所渗出的鲜血。
透过那尚未消散的剑光,他看清了隐藏于手臂后的面容。
“朔篱!”
霎时间,整个房间静得如一潭死水。弥漫于空气中的杀意犹如一滴高悬的露珠,随时可能坠下,掀起难以预料的波澜。如此凝重的氛围下,即便是那时起时歇的呼息声都能给人带来短暂的心安。
“眼神够凶,剑也还不错,但以此招力道来看,还远远不足以杀死人呢。呵呵...该不会是你不敢杀人吧?”
“不过...你也算是学聪明了,没有再像那天晚上一样,对自己背后的一切不管不问了。”
随着一阵讽刺意味十足的笑声,这维持了片刻的寂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楠笙望着眼前的少年,后者那上扬的嘴角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楠笙的眼中,让他越看越难受,难受得让他恨不得就此将之抹去。
手臂上的肌肉逐渐绷紧,被其紧握的长剑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嵌入朔篱的臂膀,可是后者却显得丝毫不在乎。
即便鲜血映红他的衣袖,他也只是眯着眼,嘴角上扬,然后用那残余的目光打量向楠笙,摆出了一副极为戏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