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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的动静过于平静,几乎闻不到一点儿声响。

世上人皆有好奇之凡心!对于心中久存心系主子之牵绊,即便久历人世之沧桑,公孙易亦难以成为那个独特的例外。他不时回首,看向身后的车厢。

隔着一层帆布,从外面微微能看到一个模糊不已的轮廓。

公孙易的嘴唇几次张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忍不住张开,循环往复几回,欲言又止。

情绪波动相似的目光好几次落在身上,知觉天生敏锐的聂空一早便已经有所察觉啦,只是一直不点破。他作出一副漫不经心之状,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的更加舒服一些,口齿不时咂咂双唇。

半晌时日悄无声息的一晃而过!公孙易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了数次,终于承受不住好奇之魔手紧揪心脏的煎熬,向后轻声道:“小主子啊!对于英王殿下的邀请,你有何打算呢?”

两耳边传来关切的询问,聂空的嘴角处,微不可察的泛起了一抹淡淡的胜利的微笑。

“不知先生的意见呢?”聂空在车内淡淡道。

“如果应约,此一去必是千山万水重重,路途遥迢,非一朝一日可达。”公孙易沉声道,“一路上颠泼不定,小主子身上的伤难以避免会加重!”

“先生所虑不错!”聂空肯定道。

“细细的揣摩英王殿下昨日所说的那番话,话外之意,此次同往是他为咱们极力争取而来的。”公孙易分析道,“如果不应约,恐怖辜负了英王殿下的一番苦心啊!”

“确实如此!”聂空捏着下巴,沉声道。

“小主子会应约?”公孙易询问道。

“先生纠纠于心的结是聂空的伤!”聂空沉声道。“如果没有这个伤。请问先生一句实话,聂空应该应约,还是不应该应约呢?”

“如果没有经历这个伤,小主子应该应约的!”公孙易若有所思道。

“英王殿下离京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事情!如果不随他一起同往北沙郡,便会失去了他的庇护。没有他的庇护,聂空作为质子,先生啊。我们在汐京的处境将会陷入茕破,甚至会有生命之忧啊!”聂空双唇紧抿,双拳紧握,一脸不甘、愤懑之色。

“那么,小主子真的决定追随英王殿下一起赴任北沙郡?”公孙易迟疑不定道。心神落在身后,静待答案。

“汐京是一座囚笼,应约便是打开这座囚笼的钥匙。”聂空环目圆睁,隔着帆布,看着前方骏马走过的路,目露精光。“母亲与太子哥哥还在锐京等着我回去。危险与机遇并存,我要抓住这次机遇挣脱这座囚笼,我不能死在这里。”

“唉!”公孙易回过头来,低叹一口气,微微泛着红晕的眼睛遥视前方。“老奴当年真是作孽啊!不曾想到,因为一时的心软,竟然招下今日进退维谷之劫难。连累无辜,我该死,我该死啊!”

外面一阵捶胸顿足之声,马车几息轻颤。

“先生又在说一些让聂空无法理解的胡话啦!”聂空耳闻着外面的动静,唯有摇头晃脑,一阵无奈苦笑,道。

半晌功夫过去,公孙易的情绪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小主子啊!”他轻声道,“我们往这个方向去,是不是要回去相念阁收拾东西啊?”

“嗯!”聂空微微颔首道。“相念阁是我和先生在汐京安身立命的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窝!’尽管居住的时日不是很长,但总归是生出了一些感情,那能说舍弃就舍弃了的?即将出门,离京远行。不知道何时何日再回来?此次回来打扫一下,留下一个念想也是好的!”

“相念阁在入住之时只是一间破落蒙尘的竹庐子。汐国人自家的房子都不愿意打扫,小主子还有伤呢,何必多次一举呢?”公孙易愤愤不平道。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之!’”聂空的声音略带一丝责备道,“聂空只求一个心安理得罢了,不理会他人的闲言碎语!”

“小主子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闻着小主子的一丝不快,公孙易的脸色悻了悻,不再言语。

“已经日上中天啦,抓紧赶路吧!”板壁之上传来一些温热,聂空缓缓闭上双目道,“打扫完之后,今晚得赶回英王府。休憩一晚,明日一早,咱们就随英王殿下启程北沙郡。”

车内传来一阵鼾声,不复言语。

“驾……”公孙易抓起两条缰绳,“啪…”一声,抽打在马腹之上。骏马吃疼,扬起四蹄,攒足力劲,奋力向前疾进。马车在后面留下一团接着一团的烟尘,径奔坐落在汐京郊外的相念阁而去,一路无言。

“吁……”一声嘹亮的吆喝声在湖边突兀的荡漾开去,一辆二轮马车稳稳地止住步伐,在一处湖泊岸边停了下来。

公孙易率先下了车,在一旁站定着颀长的身躯。聂空伸出右手撩起帆布从车厢内里探出头来,“咯吱,咯吱…”连响几声,在公孙易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

站立在黄土地上,聂空环视一圈,眼神漾起一团迷离,迷离的目光最后落在相念阁上。

“先生,我们过去吧!”聂空对公孙易轻唤一声。

“嗯!”公孙易点了点头,“小主子注意脚下。”公孙易搀扶着聂空,小心翼翼的踏上回家的路。

“呼……”主仆二人站在阁前,齐齐吐出胸口压抑着的一口浊气,稍稍平复了一下紊乱些许的呼吸。

木桩路不好走!特别其中一人还有伤,搀扶引起的动静不能太大。否则,一个不注意引起二次创伤,雪上加霜,伤情更糟糕。

“吱扭,吱扭……”相念阁的竹门缓缓往里敞开,一股熟悉的异味扑面而来,却没有引起二人多少的不适之感。

鸟不拉屎之地,因为平常时日没有多少陌生人造访,兼之主仆二人注意日常卫生的清洁。竹庐内里的环境并没有多大的变样,只是一些犄角旮旯覆落了一些尘埃,整体不伤大雅。

“虽然离开了一些时日,但重新回到这里,却没有多少陌生与不适的感觉,反而觉着无比亲切,内心充实。”聂空边看边说道,“先生啊,你说,聂空这样是不是有些犯贱啊?”声音隐着些许唏嘘。

“人不是不知七情六欲的草木,又怎能置身世外,故作无情呢!”公孙易环视一圈四周,喟叹道。

搀扶着聂空在一把竹椅子上端坐下来,“小主子先在厅上坐着,老奴给小主子去弄一些吃的来。”说完,撇下聂空,公孙易踱步进去了厨房。

下一息,一阵翻箱倒柜的杂声从内里传出,动静挺大。

没有一会儿,公孙易摇头晃脑,一脸唉声叹气之容从厨房内里踱步了出来,在聂空身前站定。

“油与米已经生长霉毛,无法使用啦;盐已经溶化成水,也无法使用啦!”公孙易语气沮丧道,“小主子,我们到外面下馆子去吧!”

“购买厨房之物的地方离此处没有多远,劳烦先生多跑一趟。”聂空捏着下巴,沉思一息功夫,抬头道。“这次回来,可能是我们在此处的最后一次回来;这顿饭,可能是我们在此处吃的最后一顿饭。意义不同!聂空不想下馆子,咱们主仆二人就在这里吃一顿意义非凡的饭,就当作是临行前的饯别宴吧!”

“老奴明白小主子的意思啦!”公孙易沉声道。“小主子在这里稍待片刻,老奴现在驾车去购买一些菜肴回来。”

“嗯!”聂空应了一声。

下一刻,公孙易扭头转身离开了竹庐。

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聂空的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怅然之感。他拾起步,径往庐内深处,漫步而去。

“哗啦啦”一声,帘子被拨落在一边,聂空提步踏进了房内。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竹榻,一张棉被。“这便是生活了数十天的卧室啊,我又回来啦。”聂空在心底无限感叹一番。

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横刀上。横刀静静的挂在竹壁上纹丝不动,尘封许多时日,久未出鞘。

聂空走到竹壁前,右手抓住刀鞘的中间位置,“卡啦”一声,横刀已被拿起在手中。双目仔细端详着刀鞘,从上至下,没有一处出奇之处。

“铮”一声,刀刃出鞘,精光耀眼,下一刻,黯淡无光。

“‘一分钱,一分货!’街头铁匠铺里,五两一把的便宜货果然童叟无欺啊!”聂空苦笑道。

“呲,呲…”刀刃回鞘,重新挂回竹壁上。

聂空走到床沿边,后背缓缓靠上竹榻。眼皮有一下没一下耷拉着,不一会儿,鼾声渐起。

这一天,相念阁重迎主人,环境不变,主人的心境却已经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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