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不过她也赎出来了。”

“....你还真是.......”

我们在天台这样随意聊着。....现在我是无所事事在等着天黑。但是他的话....我把视线从远处的风景向他那里移过去。他并没有看着风景，而是面对着我站着。

“不过这样一来你变忙了吧。自己赎出来的人....你要照顾到底吧。”

“.....就是这件事。”

“？”

“我.....”

他低下头去。....我有一种他捡到了一只流浪猫的感觉。

“...我打算，带她去你家住。”

“......”

这并不是特别让人吃惊的事。.....我有替他想过。他把事务所卖了还能住在哪里。.....关键问题是.....

“多久啊。”

“呃.....”

他看向远处。.....啧。没有想过吗。一张床，给三个人住.....

“总，总之，我们两个睡沙发吧。”

“你当我谁啊。哪来的沙发啊。....”

“.....那地板吧。”

“....我问你，你从小到大有睡过地板吗。”

没试过的话别随便说睡地板啊。

“总会有办法的——随便铺点什么，”

“随便铺点？郊游睡泥土地都比这样好啊！”

“那怎么办？去露营吗？”

“露营，露营你来搭帐篷啊。露营。.....”

“那你说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啊。......”

啧。我可没有替他想过这么长久的问题。现在一时要我想办法，怎么可能想得出呢。.....打地铺，每天都这样吗。.....

“....喂，”

“恩？想到了？”

他也不知不觉和我一样撑在护栏上了。

“....每天换一个睡床的。”

“.....喂——”

他听到这句话立刻拿下了嘴里的烟。

“不然呢？.....大家每隔两天就能睡一次好觉，不好吗？”

“你让她和我们一样待遇吗？”

“很好了啊！她在青楼里的待遇呢？”

“喂你别差别对待啊，”

“你那才叫差别对待啊！”

“你是看不起她吧！”

“，......”

“....”

我们互视了一段时间。.....

“...正好相反。我觉得我是看得起她。”

“.....”

双方似乎都冷静了，我就转回来继续看风景。....啧。最近我们不是没有交流，就是这样激烈的交流。.....

“....说实话，如果我们对她太好，她会不自在的。”

“......是吗.....”

“.....既然你赎她出来了，就好好体会一下她的想法吧。......”

“......多谢了。最近。各种各样的事情.....”

他这么说着，又把烟重新叼起来。....总感觉，天桥上的风确实比地面上大一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晚上你忙吗。”

“晚上.....啊....你要跟案子是吗。”

“你来吗。”

“不，我......得去想办法找个工作了。”

“......事务所，今晚还能回去吧。”

“我看看，......”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是契约书吧。然后把烟拿下来仔细地阅览了起来。......

“还有三天，这块地被收走，那个时候就不能回来了。明天开始所有权就不是我的了。”

....这两个很有可能是最后的案件了。总之，尽早解决吧。这家伙.....

“....我们合作的最后一个案子了，你不能给点面子吗。”

“......”

他笑了一下，然后把视线移开了。

“我有个事情今晚要去办一下。”

“......”

我叹了口气。......看他这幅样子，会让我产生一种是我自己太过执着于案件了的错觉。.....总之.....

“但是陪我喝酒的时间有的吧。今晚？”

“喝酒？”

他有点疑惑地看向了我，然后取下烟。

“在哪？”

“青楼边的饭馆。”

“......”

他仍然是面带疑虑。也是啊，平白无故邀他喝酒不是我的一贯作风。毕竟.....我们根本喝不起。

.......

...........

......

....第三次来这地方了。虽然是无奈之举.....走进了大门，....人还是不少。这里应该每天晚上都这样。...总之先找个最好说话的，.....我顺其自然地看向了牡丹房间方向。.....这附近没看到她。不过.....某个矮小的身影，倒是在人群中变得很显眼。她在跟另一个人说话。我直接向着那边踱过去。

“哦~你姐姐不久前刚离开.....”

他这么说着点着头，看向了别处。.....好像在想该挑谁。

“要我推荐吗？”

“不不，不用了。”

他这么拒绝着，然后注意到我了，看了我一眼直接离开了。......接下来换我了。

“喂。记得我吗。”

“啊，是那个.....”

“给你糖的。”

“有吗？”

“.....”

...我被这句玩笑逗笑了。再怎么天真无邪也不可能会忘了昨天的事吧。.....我一边笑着一边又掏出一颗糖递给她。然后用力摸了摸她的头。

“有点痛....”

“....是吗。抱歉。”

可能是她头发受到摩擦，感觉到了被拔头发的感觉了吧。不过....我也是，刚喝完酒有一点亢奋了......我用力眨了一下眼，摇了摇头，然后蹲下来。

“你知道你妈妈在哪里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啧。”

.....应该说，看见她的时候还很年幼记不得了吧。.....还有一件让我在意的事情。

“你姐姐丢下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她不是丢下我！.....她很好的。”

“......她离开你的时候，说了什么特别的话吗。”

“她.....叫我一直待在这里，不要离开这里活下去。...然后就走了。”

“是吗。......”

这还算是“很好”的姐姐吗.....我轻微地摇了摇头。

“大家好像都在说姐姐坏话.....”

“.......”

她低下头去，我看着这样的她。.....我不会也被列入到这个“大家”里面去了吧。....总之。

“...没关系，我在了解详情之前不会随便判断她的。”

“你要去见她吗？”

“.......能见到的话。”

“那带上我吧！”

“......不行。”

她遗憾地低下头去。

“...........好吧。那你一定要告诉我她在干什么。”

“.....我会的。”

如果我能知道的话.....然后她突然凑过来闻了闻。.....

“你喝酒了吗？”

“.......你发现了啊。”

.......总之，从她这里应该是没有突破口了。......算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去处理另一个案子......这样下着决定，我走到大门口。

.......

............

“啪”

我摇晃着身子，走得很踉跄.....没有注意到右边的墙壁，一下子就撞了上去。肩膀感到了一阵剧痛。....我没有沿着左边靠河走，是因为怕像这样摔进了河里。

我本能地把左手往肩膀上够过去抚摸，也因此停下了脚步。感觉有点走不动了，我身体蹭着墙往左一转，变成背靠墙，然后缓缓靠墙坐下。虽然只是一点小伤，我却像在检查伤口一样，往右肩膀上看去，但是眼睛有一点酸，用力眨了一下，我张大眼睛看着那里.....应该是没有伤吧。

既然没有伤，那就该走了。但是尝试过用力站起来，却两腿用不出力。刚起一点点身位就立刻又坐倒下去。那就不走了吧，我头向后一仰，后脑勺往墙壁上碰，然后闭起眼睛，用力地呼吸着。

“先生，要帮忙吗？”

.....好像有听见有人叫我。我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眯起眼定睛看过去。.....是一个女性站在我面前，衣着还有点华丽。这个衣着很眼熟....没错。楼里的风格。

“我扶你起来哦。”

然后她伸手过来搭住我的肩膀，用力要把我抬起来。她把自己的右臂放在我的左臂下面，.....然后她把右手伸向了.....

......我的右口袋，在她往里面摸的时候，

我迅速抬起放松着的右手握住她的右手腕，左手顺势正好绕到她脖子后面掐住她脖子两侧的筋。

“！？”

就这样我一步一步把她按着这个姿势按在了墙上。.....左手改了姿势变成按住她的喉咙。这样她说话也得经过我的同意。

“......不用我解释吧。”

“呜，呜....对，对不起.....”

她应该也不会想逃了吧.....我放松下来，放开了她。她喉咙还有点难受，自己摸着那里咳了两下。....不过光线有点昏暗，我看不太清楚她长什么样。而且她也低着头。垂下的发丝挡住了一部分脸。

“.....你经常这样吗。”

“不。”

“.....你经常做的是骗人吧。”

“没有！”

她把那些头发往后撩，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会相信你，但是有些人可能不会啊。”

“？”

“是那些被某个女骗子骗走了钱的家伙。....喜欢在这里附近出入的那些家伙。”

“......”

“如果.....我就这样把你交给他们，.....你觉得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

她听到这种话，两只垂下的手用了一下力，沉下头去考虑着什么。.....如果她是的话，那些人也会认出她来的吧。

“....那时候我也帮不了你。毕竟我不是警察......阻止不了什么。”

“，”

她迅速用喉咙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直视着我。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慢慢低下头去。

“.....你想做什么？”

她往后一靠，靠在墙上，双手往后一背，眼睛随着倾斜着垂下的头看向了地面，全身显得很放松。.......

“.....你觉得呢。”

“你也是.....喜欢来这里的人吧。”

“......”

.....感觉有点好笑，我就暗自笑了一下。......

“总之......你就是那个自称离开了青楼....”

“那是真的。”

她看了过来。....好像是真话。

“.....被赶出来的？”

“.......赎出来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向左边低下了头去。......

......赎出来？

“.....什么时候？”

“不久前。”

“.......”

.....我双手一下叉起了腰。.....她有一点疑惑地看向了这样的我。......啧。真是.....哪里有说话的地方吗.....我向后看去，....那个亭子.....

“....总之先跟我过来。”

.......

............

夜晚.....湖面非常平静。她坐在位置上，身后就是黯淡无光的湖面。....但是有些地方能看见一些波纹。我站在她的面前，稍微看了那副画面一段时间。

再看向她，她低着头。风吹过来吹起了长发。....没有扎上辫子的部分显得有点凌乱。但是因为是风吹，所以也整齐地飘向了一个方向。

.....吹久了会真的变整齐吗。

“.....你妹妹，”

“，”

她对这句话立刻起了反应，脑袋动了一下。

“....你为什么抛下你妹妹？”

“.......”

她一声不吭。.....

“然后.....有人赎你出来，你却跑来这里做那种事？”

“......”

“.....不会真的是在青楼里面被殴打了吧。”

“不。”

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好像记得自己说的这个谎。然后她抿紧嘴唇。风停了一下，所以发丝又垂了下来。她就顺手去撩，然后把手臂伸直，两只手都放在紧紧贴在一起的膝盖上面。

“.....是因为你们父母把你们抛弃了所以你也做了一样的事情吗。”

她怔住了。然后垂下头。....身体颤了一下，开始缓慢地摇头。当我蹲下去看她表情的时候.......

她微笑着，但是有一滴滴泪水从眼角滴下。

“那是.....我骗她的........”

“......你骗，你妹妹？”

她没说话，缓慢地点了点头。身体又颤了两下。

“......你连妹妹都骗吗......事实是什么？”

“......”

但是她就是笑着流着泪，沉默着低着头。.....没办法，我只好暂时先往河面上看去，等她平静下来。

.......

.............

...................

锥子很尖锐，我的眼睛有点分辨不出它的头有多细.....鞋底会做得很厚，很硬，所以我现在得用锥子往上面扎洞。

而妈就在...我左前方坐着，专心地做着鞋帮。

....后面吹进来一阵风，感觉有点冷.....我转过头就把窗户关了起来。树枝的影子摇曳着的那个熟悉的夜景，我看到了一瞬。

“冷啦？”

“恩。一点点。”

“呐，油灯拿过去吧。”

她把做到一半的东西连同针线拿在右手，另一只手把桌上的油灯往我这边挪过来。然后就继续低头做。

“呐你可听好啊，我肚子里又有一个，....等那个出生，娘可能照顾不了两个....你也要帮忙分担分担咯。”

“哼哼.....恩。”

能有多少麻烦事呢？.....只会比现在多做一份饭，多做两件衣服吧？....我从来没有过照顾小孩的经验。

“不过呢——”

她缝完了前面，准备倒过来缝后面了。这时她看向了我。

“从你爹那里来的钱，不会够我们一直用下去.....你也要早日想个办法谋生。”

“恩。”

“还有啊，.....到了以后....你一定是要做好准备自己一个人照顾小的。......娘看不了你们太久。.....”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看向了油灯，手里动作也停了下来。

“....为什么爸不肯露面呢？”

“....这个嘛.....”

“小时候不肯告诉我.....现在可以说的吧？”

“......”

她微笑了出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再看向我。

“你爹呢.....是个富贵人家。我.....当初在青楼工作，被他赎了出来。”

我们都看向了油灯。.....那是没有什么声音的火光，在闪动着。声音是后面发出来的，窗户碰撞的声音，还有外面一点点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娘.......没有名分。”

“......”

“所以......”

“所以就就连来看我们都不肯？”

“.....他给我们安排了这样一个地方。”

“这样窗户都关不紧的破地方？”

妈看了我一下，然后叹着气移开了视线。但是，我要说的可还没有完。

“他知道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吗？”

她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每个月，送点钱来？”

她默默地点了头。.....但是，这不是侮辱吗？

“妈，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她闭起了眼睛。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一个好像很无奈的反应？又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偏偏要顺着他们的规矩这样躲着？

明明是他要赎出来的吧？为什么能够像这样，撒手不管？

“啊！”

这样想着，我扎到了手了。.....那一下没特别感觉到痛，但是过了一阵开始有感觉了。.....伤口那里，冒出一个晶莹剔透的血珠。

“快用布包一下，”

她立刻撕了一块自己衣服上的布，起身过来帮我包。同时我一直把手指放在嘴上，吸着那些血。

她弓着腰，往坐着的我的手指上包着那块小布，稍微用点力的时候，我因为痛身子颤了一下，她就立刻减小点力气，继续包着。

“......妈，.....我们是......”

“好啦，包好了。下次可注意，别这样拿着锥子说话咯。”

“.......”

包好了，她又坐回去，重新拿起那些东西专心缝了起来。而我.....只能看向还隐隐发着痛的手指，.......

“话说完了，继续做吧？”

“......恩。”

我翘起被扎到了的左手食指，拿剩下的四根手指捏住鞋底，重新开始用锥子扎洞。

然后，风吹动窗户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火焰好像也有了声音一样，变得明显了。在这里面还夹杂了线和布之间摩擦的声音，和硬布被戳开的声音。

.........那个小的，是我的弟弟，还是妹妹呢？

.......

............

.....

“......然后呢。”

她的表情有点舒缓了，然后她伸手去捻自己从太阳穴那里垂下来的几根有点散的发丝，把它们捻成一撮。然后从上往下捋了几下。

“是妹妹。”

“......我知道。”

“......刚出生的时候，好淘气的.....”

她就那样捏着那缕头发，笑着这样回忆。....然后她想着想着，表情逐渐平静下来，然后逐渐重新低下头去。

“但是那段时候，妈变得好奇怪......一直会不理我......”

“.....”

“我问她在想什么，她也不回答我。.....我待不下去了，带着妹妹，.....”

“......”

“.....走了。”

......是她主动离开的吗......带着妹妹一起。.....

“我只希望....爸送钱的时候，可以注意到她吧.....”

“.....”

她眼眶又有了一点湿润。

“我.....从小，”

她头往正前方放，完全地垂了下去。

“从小，就听妈说，不要走她的老路，来这里工作。.....我一直以为我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然后，稍微沉默了一段时间。

“直到.....当我被爸认出来，被他强行赎出来.....”

.....被她父亲认出来的吗......

“我.....没有告诉他妹妹的事。”

“......”

“我告诉妹妹，不要出来，一直在那里工作吧。......那样就....”

“.....”

她又开始流起了眼泪。

“那样就不会再碰到爸那些人.....我才体会到她的想法.....”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吸了口气继续说。

“那天跟妹妹那样说完，我突然明白这些，....回到房里忍不住就哭了。....”

“........”

我虽然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她的样子....又不怎么想说话了。

“我.....现在经常会偷偷来看看妹妹.....”

“......是吗。”

她望向我身后的青楼。....我也转过身去，看向那里。......那里灯火通明，还能听见里面传出的，辨认不清的嘈杂声音。

.......

............

.....

....油灯一盏，点在了我们三个中间。

“.....唉。”

叹气也.....没有意义吧。这个万恶之源叼着烟头，坐在我面前的油灯...的那一边。

“.....你觉得，我们能坚持多久？”

他把烟头拿了下来。.....

“.....我不知道，挑战一下吧.....”

“.....挑战，”

看向旁边，床上，那个被救出来的新人艺伎已经睡着了。

“你开什么玩笑不好，开这种......”

“我有什么办法啊......变成这样的.....”

.....案子也丢在那不管，不过幸好我有能力解决。.....第一个案子投案人是姐妹两父亲的亲生儿子。......也就是她们的亲兄弟了。是他经常去那里的时候认识了她。.....但是毕竟首先是兄妹，其次身份.....不过，在她心里的厌恶.....关系更大吧。

第二个案子我没有继续管下去。.....她是有点机灵的人，交个朋友以后可能用得到。.....这个.....我自己也觉得像是借口。总之.....

我还得再去一趟青楼，去转告她妹妹。

.....一瞬间，脑海里浮现了一下被挂着“牡丹”字样的房间的门。......我摇了摇头。

“....你觉得，我再回去当警察.......怎么样啊。”

“.......”

“不是开玩笑啊。”

“........真的吗.....”

我和他对视着。但是他看起来真的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果我能回去的话......我们.....”

“.......原来如此。”

里应外合吗......不过他这又是吃了什么药，肯回去当警察了啊。

“我想.....工作得稍微稳定一点......”

他这么说着，看向了床上睡着了的人。......我看到他这样，没忍住会心一笑笑了出来。

........

——我突然想起来，姐姐教给妹妹的那句话。.....

“你只要把那些男人说得痛哭流涕，就可以随便吸他们的血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