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霜,险峰凝冰。
在滑溜陡峭的山道上,正有一个面容极美的白衣男子,鸿步翩起,乘月而来。男子自负轻功绝妙,向来白眼向天,满不把这座以险幽著称的鹫愁峰放入眼,当下身轻如燕,已连越过十多个陡坡立坳。
鹫愁峰势如冲天,终年冰封,造就了险境横连步步惊魂的十八天险,可谓是处处夺命。所以江湖中盛传一句话:一去鹫愁峰,多闻旧鬼鸣。可见此峰之名恶,登临者稀,令无数游子畏而却步。
十八天险,已过十七,白衣男子冷冷一笑,眸子瞭望深处,身在云中,再往上已是山道断绝,想必是自古罕有人至,便无路可走。
男子一起身姿,掠入云海深处,落脚处却见崖口断裂,底下深渊千丈,男子不等身落,蕴然提口气,转上一根枯藤,荡身跃起,独步落在一块石头上,另一脚悬空,摇于山风中。男子并非炫技,只是那块石太过窄小,仅容一脚。
背贴直壁,足踏悬石,命在九死一生,男子美目一瞥,见几丈开外又一藤挂,便反手击壁,借力弹向那处。疾风鬼哭,风烟深锁,男子如鸿般轻,手掠长藤,蹿向那头的断崖。
断崖处,一碑斜立,碑身古色,秦篆书就三个字:回头崖。此为鹫愁峰最后的天险,亦险中之极。
男子一笑,冷吟道:“劝君回头莫徘徊,前头不见古人回。哼,也不过区区回头崖,有何能惧?!”起步一点,径直往前赶去。崖身忽断忽续,纵身起落间,惊起一窝睡鹫,都扑腾而起,鸣声急切。男子正愁无处落脚,见群鹫飞腾,即点起脚尖在鹫身上一一踩过,身弱若仙人,连续借势,直至勾住一棵倒挂松。
忽听远处一人清啸,啸声悠长苍老,久久不绝,让人听了极为魂荡,男子一惊,心道:“好强的内力!”足下不减,拣地而落。
那人啸毕,又一声啸起,声茫茫而苍凉,声入心扉,显是要以此恫吓来人。男子不禁着恼,心道:“敢在我面前逞能立威,找死!”吸口夜气,调动任督二脉,微张口,浑然一叫,叫声慑人心魄,那人竟不能禁,长号一声,戛然而止,显是受了重伤。
只听一人道:“来者何人?”以内功送声,如在耳边轻诉。
男子也以内功说道:“南国慕容雨。”
那人“啊”了一声,似很惊讶,沉吟了很久,才道:“原来是‘白狐公子’到了,有失远迎,得罪了。”慕容雨笑笑,道:“好说,好说。”听声而进,身向一坡跃去。
高坡上,五个白发老头错落而坐,都穿了黑长袍,杂入夜色中浑然一体。慕容雨在远处站定,打量着五翁,忽对着西首的一翁,缓缓地道:“峨眉派上任掌门人天鸿子,我曾与有过一面之缘。”那一翁粲然一笑,道:“不错,十五年前,我与你师父在华山上切磋剑法,那时你还年幼,不想十五年之久,公子尚能记得我这把老骨头。”
慕容雨淡淡“哦”了一声,转眼向身旁一翁,那翁口吐鲜血,正是刚才被叫声所伤。
那翁也久凝视着慕容雨,道:“足下如此年轻,就已练就‘星冥神功’至第五乘境界,犹胜乃师鬼谷客盛年。哎,谁不道后生可畏!”
慕容雨盯着那翁一双瘦骨凸筋的手,道:“阁下就是当今华山派掌门的师伯,江湖人称‘龙爪入云紫’的萧白发萧老先生?”
那翁苦笑点头,道:“虽不是浪得虚名,但何敢在公子面前提及?老夫之几十载修为,竟不抵公子一啸,哪敢再献丑呢。”
慕容雨道:“萧老先生言缪了,晚生习练星冥神功三年,并不是第五乘境界,而是第九乘,刚才一叫,我只运功一半。”
萧白发讶然一愣,道:“足下真武林第一人,老夫失眼了。”
慕容雨道:“那我比之当年的李纯阳,又如何呢?”
只听又一翁叱道:“小子轻狂,敢与‘武神’相提并论!”
慕容雨看那翁,独眉秃顶,苦脸丑鼻,心下已知是谁,悠悠道:“原来是‘佛见悲’古丑大师。”
古丑点点头,但不说话,眉宇间尽是冷蔑意。
慕容雨又道:“请问古丑大师,李纯阳是人,我亦是人,为何就不能相提并论?”
古丑冷笑,连带着孤眉斜起,道:“武神学究天人,功绝古今,早年连立泰华衡嵩恒五派,始成江湖,后又旁生十九大派,堪乃我武林的鼻祖,被后人追崇为‘武神’,永食江湖香火。而你,一介茫茫小子,不过弄武一时,却无寸功立世,况白狐公子之名,向以毒肠狡胆著称,遗臭江湖,如何能与武神并提?”
慕容雨并不否认,也不以为绌,微微一笑,道:“传说李纯阳晚年孤独,索居回头崖,与一石为伴,直至身死。而武神一亡,满江湖尽穿白缟。大丧后,各门派长老俱上回头崖护石,其中跌崖而死者,十中有九。晚生一直纳闷,那也不过一块顽石,究竟有何魔力,值得各派长老络绎卫守三百年?”
天鸿子脸色变青,厉声道:“你果然是来问鼎煞天石的!”
慕容雨邪魅一笑,杀气毕露,道:“要不然,我夜上荒崖,只为了陪你们几个糟老头子么?”
天鸿子目光如炬,看了他很久,道:“你不是我们五翁对手,我与你师父交情匪浅,不想你死于此处,快些下崖走吧!”
慕容雨傲然道:“如果我说不呢!”
古丑不耐烦道:“少跟他啰嗦!”话未说完,人已掠起,一袖拂向慕容雨。淡淡一拂,却俱无限佛力。
慕容雨不敢轻视,起步向后滑开,躲开这一袖之威,古丑道:“狂小子,此时便只会退么?”又一袖拂出,这次拂中夹掌,柔刚相济。
慕容雨犹不还手,又飘躲而走。古丑轻功稍逊,逐不上他,连拂七番,衣袖也没拂着,未免大怒,气的哇哇大叫,直骂祖宗。
天鸿子老谋深算,已知慕容雨诡计,道:“古丑大师莫恼,这小子是故意激怒于你,好趁你疏忽时,突下毒手。”
慕容雨冷目一瞥,道:“阁下真可算我的知己啊。”见计谋已破,便不再一味躲让,一掌挥出,蕴着七成功力,掌风凌厉。萧白发见状,为古丑忧怕,起身也掠起,五指努成龙爪,划然一抓,夹攻慕容雨。
慕容雨道:“好个‘龙爪入云紫’!”向右一撇肩,撩掌微扬,掌心内力吐处,化了萧白发的一爪势头。古丑见势逼近,袖与掌连拂,不屑用虚招,袖袖狠,掌掌绝。慕容雨一笑,心道:“如此鲁莽之夫,竟也能跻身武林五老?”边战边走,出手只三分功力,示弱于二翁。
古丑渐占上风,每拂皆全力,见慕容雨显似不抵,连连败退,不禁大喜,道:“萧兄弟,你且掠阵,老夫个人就能拾夺下他!”萧白发道:“古老兄勿可轻敌,此人星冥神功已入第九乘,万不可强与对招!”古丑正在劲头,哪肯收招,赶前一掌拂出,但气势早不如前。
慕容雨轻吟道:“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话未说完,猛然迎前一掌击出,与古丑对掌在了一块,内力怒如波涛般涌出,古丑已连拂几十招,力道早衰,已是强弩之末,哪承得住如此连绵功力,不禁经脉俱断,当场损命,死前犹瞪着两眼,满眼惊惑。
诸翁皆惊住了,慕容雨却好整以暇地用白帕细微地擦拭着手,一副杀人很悠闲的神态。久久,天鸿子道:“白狐公子生性残忍,果然不负恶名。”
慕容雨邪魅一笑,道:“不杀人,何以成江湖?”
突听一翁罕然止之道:“江湖,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侠义。当年李武神开辟武林,初衷也只是为了剿匪安民,造福一方。而足下杀人如麻,怙恶不悛,终究会误了终身。”
慕容雨望着他,却不识得,问道:“阁下是?”
那翁道:“老夫乃武神后裔,李东成。”
慕容雨道:“原来武神尚未绝种,失敬失敬。”
李东成道:“煞天石本乃天上流星,是我祖纯阳公见而眼馋,展开龙一般的轻功飞腾向天,截流星而落,由此而得。”
慕容雨道:“凡人岂能徒手捉星?呵,江湖传说,十事九讹。”
李东成道:“传说多是讹言,青史又何尝求真过?足下既然想染指煞天石,就不能全然不信蜚语。煞天石,嗜食内力,至今已蕴九人神功,本就是害人的孽物,非寻常人所能驾驭,足下当三思而行!”
慕容雨道:“既然孽石害人,就让我来夺回石中内力,权当是我为民除害。”
李东成长长叹了声,道:“唉!卿本佳人,奈何不悟。”悠悠地站起,身形颇长,黑袍子随风而卷,而他神态从容,缓缓道:“其实世人都不知,鹫愁峰第十八天险,不是回头崖,而是煞天石!”
慕容雨淡淡“哦”了一声,不以为然。
李东成道:“孩子,你走吧!”
慕容雨秀眉微蹙,道:“给我一个走的理由。”
李东成轻举一掌,骈起双指,微微向远处一石指去,势若拈花般微妙,那坚不可摧的石头竟从中劈开,慕容雨罕然变色,道:“冷月指!”
李东成微笑如花开,道:“如此,你是否可以走了?”
慕容雨低下头,沉吟不语,很久,突然抬起头,目光如鹫,决然道:“不!”
李东成点点头,笑容渐渐冷却,最后满面悲天悯人,道:“孩子,我宁可你死在此地,也不愿你染指煞天石,被吸干内力,继而添增孽石魔威!”翘指向慕容雨,微微一弹,指尖一股凌厉的剑气射出,锋利如冷月。
慕容雨向左一跃,避开指气,还未站定,萧白发一爪抓来,直抓缺盆穴,慕容雨不及抵招,疾向后滑身,此时,天鸿子也已拔剑出匣,从后袭来,剑色如水。慕容雨只觉背脊发冷,紧收步,弓身逃剑,随即一掌挥出,掌蕴全力,欲先了帐最弱的萧白发,以好扳回局面。
一掌未至,忽觉指气隐然射来,从中截杀,亏的慕容雨真功蕴体,心感细微,方才发觉,若不然一掌使尽,还未及伤人,自己就已断腕而残。慕容雨招未用老,赶紧收掌。只见一爪如龙,一剑如虎,一指如鬼,另还一翁独坐,尚在掠阵。自己身在十面埋伏,顾此失彼,胜望微渺,不禁边战边忖。
忽向旁一瞥,不禁叫好,虚向萧白发挥一拳,趁各翁疏忽,身向旁掠去,置步于悬崖之畔。天鸿子仗剑追来,势若虎吞,慕容雨淡淡一笑,挥手而解,虽手无寸铁,但招式妙绝,内功精纯,几招间已占上风,萧白发恐天鸿子步了古丑的后尘,也跃身而来,抖爪夹攻。
慕容雨虽孤立悬崖,但身后茫茫,不须虞有人偷袭,况二翁对招于前,忽跃忽蹿,李东成便不敢轻易动指,恐未及慕容雨,先伤了老友。故慕容雨以一抵二,仗着轻功之妙,颇是游刃有余。
独坐那翁此时再也坐不住了,愤然道:“好奸诈的小子!”暴然立起,捉刀而来。
慕容雨妙招纷呈,“春夜引月”还未使尽,眼看就夺了天鸿子的剑,忽觉一刀带风,悄没声的卷入中宫,快而不失风度。慕容雨一惊,从未领略过如此高深的刀法,身形微展,道:“天下第一刀?”
那翁道:“不错,但卢某荒刀十年,深负盛名。”口中说话,刀却未停,一刀紧一刀地逼进,疾如狂风。
慕容雨道:“一刀夺魂,谁敢不道卢长垣卢老英雄风采如昔?”对谈之时,已迅速躲了十几刀,闪身如飞鱼。
卢长垣久攻不下,忽一刀如蛇般缠向下三路,慕容雨足尖微点,腾跃而起,李东成见状,骈指向天,指气霍霍。
慕容雨身飞在天,心下恼极,挥指也射去,与李东成指气相击一处,立时消于无形。
李东成一呆,道:“你也识得‘冷月指’之诀?”
慕容雨伸手勾向天鸿子,脚踢萧白发,道:“蕴气于神府,涌缺盆,入丹田,发乎于指端。”
李东成大讶,道:“你从何处窥来?”
慕容雨袖挡卢长垣,淡淡一笑,道:“是你教我的啊。我见你每次撩指前,神府,缺盆,丹田,三处必鼓荡,岂不是运气所致?”
李东成骇然道:“足下诡明如斯,若不早夭,江湖岂不起血浪?”
慕容雨与三翁缠斗良久,身影如鸿,在悬崖边冉冉回翔,忽而离崖飞入云烟,忽而贴身袭敌杀招,轻功之悠悠,古今不见二人。
萧白发怒极,奔前一抓,想把他逼落悬崖,而这次,慕容雨却不飞了,曲手伸向萧白发下阴,招数歹毒。萧白发撩爪下挥,没想到慕容雨却是虚招诱敌,引他守下三路,上盘就此空虚,趁此抓向膻中穴,一抓即扣,将萧白发扼于手中。
另三翁投鼠忌器,纷纷住手,围而不杀。
慕容雨逼问道:“煞天石在哪?”
萧白发摇摇头,凛然道:“萧某从小不屈,难道到老了,反还贪生怕死吗?”
慕容雨诡异一笑,道:“难道你当真不怕么?”手底运功,由外而内。
萧白发顿觉己身内力滔滔涌出,流入慕容雨体内,愈来愈疾,不禁魂飞魄散,如见了恶鬼,惊诧非常,断断续续的道:“是……是缈……缈息……功!”
天鸿子闻此大惊,喝道:“住手!”
慕容雨果然就住了手,微笑道:“从此江湖中,再也没‘龙爪入云紫’这号人物了。”
萧白发内力涌尽,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显似瞬间老了十几岁。
天鸿子怒道:“足下好毒的手段!”
慕容雨道:“白狐公子之名,又岂是空诩?”
李东成道:“缈息功早已灭绝数十年,自‘平面鬼’遭了天谴后,再也无人修炼,你又是从何学得?”
慕容雨道:“盗于平面鬼之墓。”
众翁皆愣,卢长垣道:“这份苦心孤诣,也算难得。可终究是误入歧途,难免就将南辕北辙了。”
天鸿子忽想起陈年事,道:“你师父鬼谷客死时,瘫若泥,骨如酥,曾疑是被平面鬼怨魂索命,难道是……”
慕容雨怅声道:“不错,师父是为我所杀,唉!”叹息里含无限歉疚。
但众翁一闻,尽皆毛骨悚然,廿三年前,鬼谷客于山下救孤,抚养成人,将全身绝技倾囊相授,恩债大于父母。那孤儿日渐琢形,出落成翩翩美男子,是为慕容雨。却没料想到,鬼谷客喂大了中山狼,竟死于彼手,薄情如此,谁不听了寒心?
李东成垂袖于风,道:“请吧,我带你去见煞天石。”
慕容雨不信如此轻易,反问道:“当真?”
李东成慢慢的道:“煞天石之恶,终究恶不过阁下之狼子野心。这是你自寻死路,我们为江湖众生着想,不便再劝你回头。”
慕容雨目光一转,散开瞳仁上的忧伤,双手一拱,道:“多谢。”
李东成转身,背向众人独望月,气度高古,卢长垣与天鸿子列向两旁,给慕容雨让路,眉目间满是鄙夷。慕容雨无可奈何地一笑,踏步往前走,却耸肩运功,默作戒备。
走没几步,卢长垣耐不住怒火,叫道:“李老兄,就让我一刀杀了如此狼种!”李东成人不回头,却沉叹道:“垣翁,收刀吧。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卢长垣恨然一叫,满容惭色,道:“不能诛孽,羞引此刀。”手向悬崖猛掷,刀锋如一泓水练般飞出,云中一鹫合该倒霉,被风快的刀锋倏地带过,右翅割落,却毫无声息,当真好快的刀。那衰鹫还未觉出缺了一翅,就已突的失衡,张牙舞爪地乱唳,笔直地掉入深谷。刀却未知落入何方。
慕容雨不说一句话,受人白眼也无动于衷,径直走到李东成身畔,悄立而等。
李东成望月很久,道:“跟我来。”
绕过一块大石壁,前头路途更险,高低殊异,蹿断崖,伏低隧,比之先前之路真如大巫,慕容雨随在后头,望李东成腾跃如猿,不见半分老态,也不禁折服。奔行未久,在一棵参天大树旁一转,来至一处极荒凉的所在。
此地古藤如蟒,横绝于天,盘着九株老榕树,夭矫向高处伸。九榕错落生长,排成八卦,竟似千百年前有人特种于此。
九榕合抱处,藤也卷缠,就中缠住一石,悬于空中。
慕容雨不问石,却问榕,道:“是谁种九榕于此?观其八卦而立,绝不似天生。”
李东成道:“九榕本是天生,不过是被人裁剪成图。我祖纯阳公初来此地,原是莽莽古木成海,为了镇辟煞天石,就将树海杀伐尽,徒留九棵,按八卦图,成造此番天工。”
慕容雨淡淡道:“原来如此。”抬头直望,陨石悬而孤独,魔威内敛,似已沉寂了永世。
李东成手指榕旁,道:“你看那些人。”
慕容雨放眼望去,只见白骨如雪,腐没在杂草中,骷髅幽怖,流萤点飞,几堆白骨堆旁尚横着各般武器,锋刃久尘未锈,证说了它们的主人必也是江湖中的成名客。
李东成慨然道:“那些人,一一如足下,无不武冠当时,名动天下。却都为石而来,终究不抵孽石之力,被吸干内功,气尽而亡。唉!一一皆鬼才,竟落了个陈尸荒山的下场。”
慕容雨道:“前辈仆于前,晚生继于后。魂不归乡,或许就是我们的宿命。”
李东成沉重地点点头,轻步走入荒草,在一堆白骨前站住,满眼悲凉,道:“河朔一豪,‘箫神’独孤火,一箫摧魂吓江湖,才不世出,终成了草中枯骨。”感尽叹毕,又踱至另堆白骨旁,道:“第三世武林至尊,‘洛阳王’岳觞离也命丧于此,宁不让人碎肠乎?”说完,又踱至第三个白骨,道:“此就是当年一剑决黄河的‘天下第一剑’,嵇孤怨。”
一一诉来,尽是独掌风云的高手。这边厢,丽压十八城的娼妓“朱伞勾魂”蜀容的那把诡异红伞,早已蚀损大半。那边厢,独打少林寺及五台山的“紫钵僧”忘佛和尚化缘用的饭钵上,血迹深紫如故。此榕下,“潇湘处士”林月低死姿翩翩。彼榕下,唐门雄主唐问白骨零散。才怜飞刀掌门凤向天,如今已刀在人亡。又见“鬼面郎”过玉群,沦落到弓与人同夭。
慕容雨听完,不禁神游远昔,追忆此中豪杰,武风英烈,侠气干云,忍不住心血上涌,道:“古来之龙侪虎辈,尽收骨在此处。小子追思,岂能不酹?”说完,向着累累白骨,打了个揖,神姿肃然,恭敬之极。
李东成却冷声斥道:“如此九人,虽震烁青史,究与你无关无分,你却能深酹其骨。但鬼谷客哺你成人,你竟不顾天大的恩情,做下弑师的勾当!你的肝肠究竟曲与直耶?”
慕容雨听此,不禁神色哀痛,转过头去,不让李东成看到噙眼的泪光,淡淡的道:“我对不起我师父。”说完,忽眸子一瞥,将眼泪逼回眼底,目光如狼般,瞭向悬藤的煞天石,凝视久,拔身轻起,伸足在垂藤上一勾,挂住了身子,再一掠,掠起十丈高,美姿如鸿。
煞天石悬于半空,被藤蔓深匝密缠,几乎不见天日,藤身勒入石中,尘旧斑驳。慕容雨足勾悬藤,伸手微微地探下石身,却无半分动静,一如凡石,不禁纳闷:“煞天石是否已经偷偷地死了?”手心吐功,向石一击。煞天石一受力攻,立时颤了下身子,石内蕴着的千年内功苏醒,慕容雨可见内力如火龙般蹿走,愈来愈疾,石体也由青黛色须臾转成火焰色,形相狰狞,似想烧尽整个夜空。
慕容雨喜极而笑,回调任督二脉,由掌而入肩,肩而入腑,腑而入丹田,运起了“缈息功”,抚石而吸。
石内功力外泄,流入慕容雨体内,石头似有感知,不愿功力流失,微微颤动,想挣开藤绕逃走,却没能挣脱,石体由火焰色渐渐冷却成血紫色。
慕容雨饱入内力,已觉得丹田满胀,再吸片刻,内力忽的蹿出丹田,在体内肆意流走,慕容雨大骇,恐走火入魔,忙住手不吸,运功搬入经络,等那股内力被引回丹田,内息方稳。
慕容雨呼了口气,静歇一霎,伸掌想续吸内力,刚运功调脉,忽觉得丹田一紧,内力向四处漫开,丹田如火炉,几乎要燃烧了自己,慕容雨耐不住,胸腔中满了燎天的火种,痛到面目痉挛,手爪挺天,不禁扬头张口,向着月极声一叫,一条火龙竟顺着叫声被吐出口外,夭矫飞天,绕着慕容雨盘旋,如藤般缠住了身体。
慕容雨顿觉清爽,想运功抵挡,才惊觉身内功力殆尽,都被刚才一吐,化成了火龙。
须臾,慕容雨卒,被火龙燃成灰烬,年二十三岁,一代天才,从此绝迹于江湖。
火龙盘走了几匝,最后蜷入石内,就如元神归窍。煞天石又添一人之功力,蕴然发赤,几条火龙在石腹中游动,俱十一条,争相打转,互不让步。
煞天石酝酿良久,内力鼓荡,忽的聚力一挣,立时挣开了藤条,流向天空,化成一抹流火,最终消失于茫茫星空。
李东成恍然大悟,道:“煞天石如此喜食内力,原来只是为了想借力回到苍穹,纯阳公啊,你不仅害了十代豪杰纷纷夭折,更是害了此石流落他乡几百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