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放晴。
阳光和煦,昨日的冰雪慢慢消融,暖意缓缓回到永春城。
樱树上的融雪嘀嗒…嘀嗒…坠落。
酌卿独自在后院做着修行功课,挥舞着新得来的“泉岱”,刀确实很趁手,酌卿一入神便多练习了一阵。
“呼……”酌卿长出一口气,擦擦额头细汗,随即望向院门。
眼下已是辰时了,怎么小洛洛还没来呢?
他有些疑惑,这些天的修炼她可从未迟到过。
这般想着,院外正巧进来一人,是位男丁。
来人到了近前,恭敬致礼,道:“酌卿公子贵安,小人是来传话的。”
此人相貌虽普普通通,但透着一股稳重的气色,举手投足很有礼数。
酌卿是认识此人的,叫南德,在崇川府上当应门,每每经过府上大门时,都有见到此人。
“小哥不必拘礼,有话请讲。”
南德便道:“小人是来告知公子,今日我们小姐是有些事情要办,推脱不得,昨日又忘了提前告知公子,所以出门前特地嘱咐小人,一定要告诉公子此事。”
“喔……原来如此,那北鸢和霜化也随她出门去了?”
南德答:“正是,不过公子放心,府上已经安排了其他侍女照顾公子今日饭食,定不会怠慢。”
“哈哈小事小事,不用这么客气的,正好你去代为转达那位侍女一句,既然今日崇川小姐也不在府上,我便也出去转转罢,午饭就不必问我准备了。”
“好的,小人一定转达。”
酌卿摆了摆手,示意南德可以离去。
南德完成了吩咐,便退向院门外。
“诶,南德小哥,你等一等。”酌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
南德回转过来,问:“公子还有吩咐?”
“倒不是吩咐,”酌卿笑着说:“你家小姐是有何事?可否与在下说说?”
“自然可以,酌卿公子是贵客,夫人早就吩咐过,府上事只要公子想知道,当下人的须知无不答。”南德便解释说:“今日,城南的徐公子要举办画赏,我家小姐便是去徐府上帮着招待各位来宾的。”
“徐公子?”酌卿有些好奇,又问:“这位徐公子是谁?他的画赏怎么还要你家小姐去帮衬着?世交?”
南德答:“酌卿公子误会了,徐府公子徐天行,与我家小姐是有梦侣之约的,小姐她作为徐公子未过门的梦侣,的确该去帮衬一番,见些与徐府家有交情的客人,也是好的。”
“梦侣?!”酌卿心间撼动。不由自主抬高了嗓音。
“正是。”南德点头答。
酌卿当下便怔住了,好一会儿功夫来没出声……
怔怔出神了好久,他才呐呐发问:“……你家小姐……已经有婚约了?”
“正是。”
“……啊、哈哈,原来是这般啊,那是该去帮衬下!”酌卿变了脸色,露出一幅笑脸,又道:“崇川小姐是位大家闺秀,想必相配的那位徐公子亦是人中俊杰!”
南德便也笑了:“徐公子是我们永春城年轻一辈画师中,最受各位前辈赏识的,小人也见过徐公子的画作,在小人看来当真十分传神,绘景摹人都是出色的很!”
“哈哈哈,果真是位俊杰,那在下可要恭喜崇川小姐,能够喜结良缘了!”酌卿笑言。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南德便告辞离去,只留酌卿一人立于庭院中。
有好长的光景,酌卿怔怔不言。
樱树上依旧有滴滴雪水滚落,和他是否立于院中无任何关系。
酌卿抬头看了看天色,暖阳和煦。
他又自顾自在院中踱着步子,背着手,一晃一晃的围着院子转圈。
雪消融了二三分,这般被他踩了一圈又一圈,便又消得更快了。
他蓦然抬头,一步跳出,身形便飞上墙檐。
酌卿在崇川府头一次舍了大门不过,翻身下了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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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春城南,徐府,高宅大院,气派的很。
门外宾客盈门,个个脸上带着喜色,门檐下笑呵呵站着一位中年儒雅先生,正忙着和客人们一一拱手致礼,并吩咐仆人将宾客带来的贺礼接下,好好收起。
想来这便是徐府老爷?那徐公子的父亲?
眼下,徐府门口又来了一位客人,相貌普通,穿着寻常人家朴素的灰白羽织,像是位贫寒出身的读书人。
年轻人走上近前,躬身施礼,道:“老先生好,晚辈晓嵩,敢问可是徐家家主?”
徐老先生拱手回礼,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言语之间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寒酸扮相而透出贬低之意,道:“老夫正是徐家家主,徐恭,小友既然来此,也是来看犬子的画?”
“正是正是!”那叫晓嵩的读书人连连点头,说:“晚辈自幼便喜好读书看画,只是在画术一途实在没什么天赋,遗憾不已。前两年偶尔得见了徐公子的画作,喜欢的很,又得知徐公子年级轻轻,与在下相仿,却有如此精湛画技,心中仰慕。此次晚辈便是专程赶来,只想当面见见徐公子,观一观他的画作,晚辈便心满意足了!”
“既如此,老夫便代表徐府欢迎小友了!”
徐老先生让出身位,一手摊出指向院内,道:“请!”
“多谢先生!多谢!”
晓嵩躬身谢过,高高兴兴迈进门厅。
徐府大院内,宽敞的宅院里已立了十数只画架,每只架上摆的都是那徐公子所绘。
山水画,花鸟景,人物像,应有尽有,且每一幅的工笔都十分出色传神。
每副画前都站着好些赏画人,有笑吟吟扶须的画匠老先生,也有气质出众,跟着老前辈们诚心赏画的年轻公子。
院内中央的位置,聚集的人最多,那里摆放着三幅佳作,一左一右两幅所画的,一为祥凤,一为白泽,画中物炯炯有神,目视之时,几乎以为灵兽就要走画而出!
徐天行公子的画技确实极为出色,天赋异禀。
而居中那副尺寸最大的画,几有两三人宽,一人高,眼下还盖着画布,并不得见。
此时画周围已聚集了很多人,居中位置前,一位年轻男子面如冠玉,身着庄重的黑色吴服,此刻笑意盈盈,与众位宾客相谈甚欢。
定是徐天行无疑了。
在他左侧,俏生生立着一位俊俏少女,鬓发上装饰着精致头钗,数颗碧绿小宝珠垂挂于上,随着她身形晃动铃铃作响。珠光闪烁,与她身穿的粉白吴服相得益彰。
崇川家掌上明珠,唯一的千金——崇川洛。
她笑意温柔,与宾客相谈周到有礼数,举手投足,极有大家闺秀的风华。
此间谈笑中,便听得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道:“徐小友,咱们闲谈也有好一会儿了,该做的礼数,你这未过门的媳妇儿也给你挣足了面子,干嘛还要如此藏掖着?还不赶紧把这画布取了,也好让诸位画友细细观瞧一番?”
“哈哈,周老先生说的是!”徐天行一拱手,道:“如此,便要请诸位画友,帮着提点一二了!”
他右手手抓住画布一角,恭敬道:“献丑了,诸位画友!”
那画布被他一抖搂,画中景物便尽收眼底。
只见那画中物,却是一只八尾白狐,匍匐于溪边休憩,头首微侧,望向身后山林。
栩栩如生已经很难形容此画作之美妙,那白狐皮毛胜雪,极黑的眉下,一双狭眸艳红如血。柔美的四肢隐隐透出肌肉线条,利爪收敛,犹暗藏杀机。
而更令人惊叹处,却是那画作不知为何,隐约中闪闪发光,皮毛色泽光鲜,双瞳在阳光映射下简直如红色宝珠一般亮眼夺目。
此画一出,立刻引得众人拍案叫绝。
“恭喜徐兄,画技更为精湛了!”
“徐兄!恭喜恭喜,可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围观的年轻一辈纷纷道喜,一些老者虽神色要平稳得多,但眼神里透露出的赞赏之色是清晰可见。
“咦?怎么有股香味?”一位年轻画师疑道:“是哪里来的异香?”
众人一时间不得其中玄机,连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者在互相交换过眼神之后,亦是微微摇头。
众人一筹莫展,徐天行在众人追问之中也不曾给出答案,只是笑着要大家多猜一猜,实在无人知晓,他自会公布答案。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却有一个声音响起,嘴里不住说着:“请让一让,让一下,多谢,多谢!”,同时越过众人挤到了跟前。
眼见此人相貌普通,身穿的羽织几乎就是粗衣麻裤,眼中透着兴奋神采。
身旁众人在看到他的样子之后,隐隐约约都与他拉开了距离……
“徐公子,在下名叫晓嵩,一直很喜欢公子的画,今日特地前来瞻仰!”
徐天行见了他,面色如常,依旧笑着道:“这位兄台,能得到你的错爱,小弟欣喜之极。兄台既然急着到近前来,是不是对这画中玄机,有所察觉?”
晓嵩便道:“也不知道猜的对不对,敢问徐公子,这副画作,是否是以珍贵的玉石研磨成粉之后,再以水调和作为颜料所画?”
徐天行眼前一亮,正色道:“正是!”
站于一旁的崇川洛亦神色一变。
“这白狐皮毛所用的白色颜料,可是羊脂玉研磨而成?”
徐天行朗声道:“正是羊脂玉!兄台慧眼如炬!”
晓嵩腼腆的笑了笑,又道:“这眉是帝王黑玉,双瞳是产自雪域高原的血玉,至于那山林……用的可是绿翠与墨翠?”
徐天行一面听着,一面神色愈发激动,待他讲完,立刻抱拳以示敬佩,恭敬道:“一样不错!晓兄真是位行家里手!不知晓兄师出何人?可否告知在下?改日在下必定登门到访!”
晓嵩尴尬的抓了抓头,老老实实道:“在下并无师门……这些都是我自己看书时瞎琢磨的……”
徐天行惊讶道:“靠自己琢磨?!只是如此?”
晓嵩点头,“确实如此……”
“嗯……那晓兄,你是如何判断出这些玄机的呢?”
晓嵩说:“其实这异香,便是各类玉石研磨之后所散发而来,珍贵的玉石,本就内含淡淡异香,因为香味都混合在一起,一时间大家便觉得这香味闻所未闻,所以难以分辨。如果只是一种玉石的香气……”他向周围数位老先生一一拱手,道:“想必几位先生一样可以分辨的出!”
这小子,倒挺懂事?
几位先生会心一笑,对这小子的观感已越发好了。
徐天行道:“晓兄,若无要紧事,可否于舍下一叙?小弟家里有几壶清酒,味道还算凑合,你我便举杯对饮,交流心得,如何?”
晓嵩有些为难,尴尬道:“徐兄邀请,小弟自然愿意接受……只是……小弟还需赶往南国,行程较紧……”
“喔,原来如此……遗憾,那,等晓兄办完了事,若是再路过永春城,一定要赏脸一聚!”徐天行道。
“一定……一定。”晓嵩笑着回答。
如此今日晓嵩便未留在徐府,午时后便告辞离去,徐天行与崇川洛一同将他送出了门。
整个谈话过程崇川洛一直安静听着,这位读书的公子貌不惊人,学识却如此之高,真不知是何处来的妙人!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人的神采举止,很是熟悉……
她不由得想到了酌卿……不知与酌卿公子相比,谁的学识更出众一些?和天行相比,又如何?
她徒自揣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