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方求正接到一个电话,是自己的大学室友赵柏涛打过来的,赵柏涛在电话里说想要邀请方求正去沪上发展,并说自己现在待的律所对于优秀的年轻人进阶予以更为广阔的空间,并说到律所正在招人,他觉得凭借方求正的能力完全可以,况且沪上作为国际化的大都市,拥有更多的机会,表示方求正如果可以去到沪上与自己一起奋斗,俩人并肩同行一定可以做出一番大事。这两个大学时期的好朋友自毕业以来一直各自忙于工作,除了平时微信简单问候或是遇到案件分享之外很少电话的直接沟通,他的这个电话引起了方求正的深思,自己在这座城市、这个律所真的可以实现自己的价值理想吗?
时光总是看似平淡如水,有时却将人无情推入汹涌。随着案件处理的增多,方求正慢慢开始在百川律所独自站稳了脚跟。或许谈独自站稳不太精确,毕竟多少有着刘文也律师和江漓的帮助。律所的高主任几次三番的找方求正做过谈话,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以后的打算,是否能够跟律所签长年合同,留在百川律所,同时允诺五年之内律所将会考虑将方求正提升为高级合伙人。而方求正每次的答复基本都不予直接作答,只是说自己才刚开始起步,有很多东西还需要学习,未来的发展计划还来不及做考虑,需要好好去想一想。
案源是每一个律师的口粮,刚开始是你找它,成名之后是它找你。律所工作的忙碌,从早上到律所开始,登入邮箱,回复客户的咨询问题、整理过往的案件材料、撰写法律文书、开庭、接见当事人、电话联系法官,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方求正的一天都是在这样的节奏中进行。
就拿上周的一件事情来讲,方求正在外地出差,受一家公司委托为他们的企业并购出具一份专项法律意见书;而另外一边法院通知自己代理的一个诈骗案要开庭,于是方求正不得不和主办法官软磨硬泡请求对方把开庭时间延后,这样的状态总是令自己无暇多顾,包括与白芷在一起的时间。所以方求正接的很多案子或是非诉业务基本都是有选择的,一般省外的费用出的不高的基本不接受委托,多数还是以省内的案件为主。
而平淡的水面暗藏汹涌的来袭却是令方求正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发生在自己的师父刘文也身上,因为自身的工作渐渐忙碌起来的方求正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在所里碰到过师父啦。已经连续在外出差多日的方求正这天回到律所,一进大门前台的江漓就神神秘秘的把方求正交到跟前对他小声说“你师父刘文也律师出事了”,正疑惑间方求正就被律所的高主任叫到办公室,主任示意方求正坐下,吩咐助理把门关上后掏出一只烟缓缓点上深沉地说,“方律师,你从实习的时候就在我们律所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吧,两年多的时间能够做到现在的成绩你算是年轻律师里的优秀律师了,跟你说一个消息你不要激动,我昨天刚接到律协的通知说我们所的刘律师也就是你师父涉嫌犯罪已经被公安机关逮捕了,罪名是妨害作证罪”,方求正顿时感觉自己被电击了一下,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问到,“怎么会这样呢?师父怎么可能会犯罪呢?肯定是办案人员搞错啦。”高主任抽了一口烟继续说到“这个案子我问了一下,了解到的情况是刘律师在接受一个当事人委托担任一起贪污、受贿案的辩护人,而这起涉嫌贪污、受贿案件的被告人就是本市市委副市长朱某甲,在刘律师会见完被告人后其家属要求帮忙传带纸条,就是这纸条惹出了问题。就现有证据严格上来讲刘律师够不上成立伪证罪,不过这个案子政治因素比较大,据说与另一位副市长有关,俩人同为下届市长的有力人选,这种时候冒这种事情出来估计多半是想要打击竞争对手,只能说刘律师接受这样的委托是政治方面斗争的牺牲品啦”。
方求正了解到师父的这个案子将会在下周开庭,办案速度之快令人乍舌,估计是有人想要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而师父作为本省的著名辩护律师,对方这样也算是杀一儆百,没有人再敢为副市长涉嫌贪污受贿的那个案子做无罪辩护了。
在庭审之前方求正去到律所和师父见了一面,来到看守所的会见室,隔着铁栅栏,才几日不见的师父却是消瘦了不少。师父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外地出差吗,我都跟所里说了,让他们不要告诉你这个事情,这样搞得做师父的多难堪,一辈子为别人辩护,到头来自己混进来了”说罢莞尔一笑,平日里严肃的师父在这一刻却表现的极其轻松,其实方求正内心明白,师父是在怕他担心,故意在自己的面前给人一种开朗豁达的感觉。方求正问师父为什么没有请律师,师父指了指墙上的时钟说到“师父执业三十余年,不说有多厉害,但也多少在业内有点名声,找其他律师代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案子;况且师父面临的情况并非只是简单的妨害作证,任何案子若是涉及到了政治因素,就不是法律本身能够左右的了,找谁辩护都没有用,还不如师父自我辩护”。
开庭那天,方求正出现在了旁听席,看着坐在被告席上的师父,方求正顿时内心一阵说不清楚的酸楚。根据法院查明的事实:被告人刘文也在担任朱某甲涉嫌贪污、受贿一案的辩护人时,接受被告人之妻卓某的委托,第一次会见朱某甲后,向卓某表示可以写一些内容与案情无关的纸条捎带给朱某甲看,第二次阅卷后准备会见时,卓某将事先写好的涉及案件内容的纸条交予被告人刘文也,在会见时将该纸条传递给朱某甲,经朱某甲要求被告人又将朱某甲在该纸条背面书写的找相关证人按走访、借款作证涉及案情内容的纸条带出羁押场所,后转交给了卓某,被告人刘文也另将其记录的涉及案件内容的会见笔录复印给了卓某,卓某在被告人会见朱某甲时,将被告人留在车内的朱某甲案卷材料中的证人证言部分进行了复印。期间,被告人刘文也与卓某就证人徐某乙、王某证言对朱某甲案件的利弊进行分析,被告人刘文也告知卓某如要证明朱某甲与王某有借款关系,借款要有凭证或有证人,这样就能把受贿转化成借款;证人徐某乙的证言漏洞、疑点很大,需要核实真伪,如徐某乙能够按走访、借款作证,其将重新取证。后卓某按照朱某甲书写的纸条和被告人刘文也对证人证言的分析建议,找到证人徐某乙,并将被告人带出的朱某甲所写的纸条出示给徐某乙看,质问徐某乙在检察机关怎么作的证,要求徐某乙按单位走访冲账作证,后徐某乙以回忆起来了存在这种情況为由同意按走访作证,卓某遂将徐某乙同意按走访作证之事告知被告人并要求被告人尽快调取,固定徐某乙的证言,被告人遂向本市人民检察院提出重新调取徐某乙证言的申请,徐某乙在本市人民检察院向其复核证言时将卓某找其作证之事告知了本市人民检察院办案人员,随后,市人民检察院办案人员从卓某住处搜缴了被告人为卓某、朱某甲捎带传递的纸条、复印的会见笔录及卷宗材料等物品,次日市公安局对被告人刘文也妨害作证一案立案侦查,并对其采取了强制措施。
本院认为,被告人刘文也作为朱某甲刑事案件的辩护人,在刑事诉讼活动中意图为其辩护案件的当事人减轻及逃避处罚,为当事人及其家属传递含有威胁、引诱证人违背事实改变证言或者作伪证内容的纸条,并由卓某找到相关证人意图让证人提供虚假证言,该行为已经侵犯了正常的司法秩序,被告人刘文也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其行为已触犯刑律,构成辩护人妨害作证罪。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犯辩护人妨害作证罪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指控的罪名成立,本院予以支持。据此,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零六条第一款、第六十七条第三款,《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十五条的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刘文也犯辩护人妨害作证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其实这样的判决是存在诸多问题的,方求正认为在本案中辩护律师并未直接接触证人,更谈不上威胁、引诱证人作伪证,也没有教唆委托人威胁、引诱证人作伪证,只是将案情利弊向委托人进行了分析;在得知证人有新的证言后并未直接调取,而是申请检察院调取,应该是比较谨慎了。但本案仅仅因传递纸条而定罪,妥当吗?未必吧,法院据以认为:被告人传递纸条,由卓某找到相关证人,“意图让证人提供虚假证言”仅“意图”即可构成犯罪,这样的说理恐难以服众。可是师父最后还是在这样粗糙的证据面前认罪了,当庭放弃上诉,难道是他自己没有看到证据漏洞吗?当然不是,而是师父明白这样的结果即使是身为律师的自己也无力抗争的。正如师父在看守所里同他讲的,任何人若是某一天成为了政治方面斗争的牺牲品,那么无论是他有罪与否,都只能说是他的不幸。
回到律所的方求正,似乎从师父的这件事中受了极大的打击,开始每天的工作变得不在状态,有次对方律师在庭上的一个对己不利的关键发问方求正竟然自认了,差点导致案件的败诉,得亏法官询问了两遍方求正才反应过来,或许师父入狱真的对于他自己实质上是一个很大的精神障碍。有时候对于一些专程上门委托自己办案的人员方求正也开始拒绝,他开始厌恶这座城市,甚至是这个律所,在这里每天人来人往却是彼此很少交流,有的都是利益的囚徒,大家互相为了案源勾心斗角,而高主任在师父的这个案件中也缺少足够的温情,从师父第一次被抓自始至终主任就没有去看过他,他们二人可是相识十多年的合作伙伴,这一点也让方求正对于百川律所彻底的失望了,觉得在这里工作或是继续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啦。
江漓近来也察觉方求正有些异常,经常主动去找方求正聊天,和他沟通,询问他有遇到什么情况,但每次方求正的回答都是“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前段可能太忙了,想让自己放空一下”。
就在师父妨害作证罪判决生效的一周后,方求正来到了看守所看望师父,这或许也是他最后一次和师父见面啦,因为这次他是来道别的。他决定了,离开这座城市,去往上海,去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去寻找最初的自己。方求正和师父说了自己的打算,师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临别的时候对方求正说了一段话“在法律的国度里,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精神世界里的国王,但在现实中,我们都是身陷囹圄的囚徒而不自知。罪与非罪,法律当真能明辨吗?或许只有上帝才清楚吧。以后的人生里,你会碰到许多光靠法律无法决断的事情,你要明白,真正意义上的公正也许并不存在”。
从看守所出来的方求正,内心些许复杂,不单单是对于前路未卜的错乱,还有师父最后那番话的深思,有时某些案件中法院做出的所谓公正裁决难道就是不偏不倚的天平吗?落日余晖撒在身上,方求正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它是如此的澄明,尽管不时有几朵乌云吹过,但片刻之后就消失不见啦。方求正伸出手,张开五指,隔着指缝看了一眼落日,于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朝百川律所走去。
方求正向主任表达了自己将要离开律所的打算,高主任再三表示挽留,让方求正再好好想想,方求正谢绝了主任的好意。表示自己已经考虑了很久,这不是一个贸然的决定,主任最终同意了方求正的请求。除了师父之外,对方求正来讲在这个律所另一个需要告别的人就是江漓了,她是方求正在这个律所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给予自己帮助很大的人。方求正来到前台,同她讲了自己将要离开律所的打算,江漓问到“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你要是决定好了的话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相信你在另一个地方一定可以取得更高的成就的。”随后江漓又说到“其实你原本也不应该属于这里,在这个律所我觉得你与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有更高的追求,你一定可以更好的”,方求正对于江漓表示了感谢,并说到“怎么会呢?在沪上那个地方藏龙卧虎,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一提。”江漓说到“可别这么说自己,到时候要是在沪上市成了大律师,我有事找你帮忙可别不搭理我了”,“当然不会,不管成功与否,欢迎来叨扰”方求正笑着说,自此,方求正与百川律所的缘分算是宣告结束了,走出大门的方求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律所的招牌,随后挽了一下白衬衫的袖口,感觉如释重负。
可是竟然自己还没有把这个决定告诉白芷,方求正犹豫,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告诉她,方求正不确定白芷会不会和自己一起去往沪上市,他担心自己倘若告诉了白芷会让她陷入选择的困境,毕竟白芷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包括大学四年的时光,白芷的父亲也不会舍得自己唯一的女儿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的。想到这,方求正进一步坚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要把自己去往沪上的这个决定告诉白芷。方求正回到住所给赵柏涛发了一条微信,告诉了他自己将要去往沪上的决定,随后赵柏涛回复他“热烈欢迎,阿正你终于想通了,其实你早就应该来了”,俩人沟通之后方求正最终确定了去往沪上的时间,赵柏涛询问白芷会不会一起来,方求正告诉他自己还没有和白芷说起这件事情,赵柏涛劝方求正好好考虑清楚最好将决定告诉白芷,并说自己届时将会去车站接他,二人约好到时见面一醉方休。
与赵柏涛聊完后不久,白芷突然来到了方求正的住处,趴的一声奋力推开了门,“方求正,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为什么你离开律所去往上海的事情不跟我讲”,白芷一脸质问的神情看向方求正,“要不是我今天上午去到你们律所找你,你们律所的人告诉我你离职了,我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了,你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瞒着我”白芷越说越气愤。可是对于方求正来讲,他又能怎么办呢?告诉白芷,只会让她陷入选择的困境,与其如此,莫不如保持缄默。或许在方求正看来,这社会本就泥泞不堪,自己又何德何能,妄图拥有一朵玫瑰,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这杂乱无章人生里的掮客,贩卖着各色的孤独,又怎敢去奢求别人与自己同行。对于白芷的质问,方求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因为他知道此刻即使自己再如何的去解释都于事无补,与其如此,倒不如沉默来的彻底。
俩人坐下相互无言背对了许久,突然白芷问到“沪上你一定要去吗?”,“是”,方求正回答,“那行,我和你一起去”白芷这句话说得很坚决,坚决的令方求正惊讶地看着她,问“你当真是要和我一起去吗?”,“你既然都已经决定了去沪上,那我一个人还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白芷的这番话让方求正感觉自己似乎犯了人生中的一个大错,但所幸也令他自己明白了白芷是一个多么好的女生。
对于白芷来讲,辞去工作,此去上海,最难说服的恐怕就是自己的父亲,这件事若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了,断是不能够答应的,所以白芷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先去沪上,再电话告诉自己的父亲。一切商量妥当后,俩人订好了去往沪上的机票。
第二天一早,白芷来到自己所工作的教育培训机构,向主任提出辞职的事情,没成想对方一听就立刻不高兴了,厉声说道:“白老师,你说你来我们这里工作这么久了,说辞职就辞职了,你这样我们上哪里招人去呀”,白芷说“主任,我知道事发突然,让你很难办,不过我有一个同学也是学外语的,之前也从事过教育培训工作,你要觉得可以我可以推荐她过来,另外我这个月的工资也不要了,算作补偿公司怎么样?”。对方好像没有立马要做决定的意思,继续说道:“你说你来我们这里也工作这么久了,双方合作的也很愉快,你现在突然要辞职,你说你事发突然,我们也理解,辞职同意,但是工资需要扣除三个月作为补偿公司的损失。”白芷反驳说“扣三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公司有什么损失需要三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对方说“你提前解除合同不就应该承担违约金吗”双方争执不下。
在租住屋里和房东就退租的事情办理完后,方求正收拾着自己将要带走的东西,却看到气冲冲的白芷跑回来。方求正询问她辞职的事情搞定了没,又热又气的白芷坐在沙发上倒了一大杯水一口喝下后说“他们说辞职可以,但是要扣三个月的工资”,方求正听完感到简直可笑,安慰白芷说“不要着急,这不是有我吗,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辞职这事有我在你不要担心。”,白芷看着方求正眼里满是轻柔。她此刻觉得,方求正的存在是自己遇到问题时最大的信心支撑,像骑士一样守护在自己的身后。
方求正晚上草拟好律师函,一早给白芷所在的那家教育培训公司邮寄过去,可对方似乎并没有理睬的意思,第二天方求正径直去到那家公司,找到负责人,关上门俩人在办公室里开始谈论,大约二十几分钟之后,办公室的门被打开,那个负责人将方求正恭迎地送出来,坐在外面的白芷一脸狐疑的看着方求正,白芷本以为会是激烈的吵闹,甚至负责人会大喊拍桌子,可这中间的二十分钟却平静的很,白芷问“这样就搞定了?”,方求正淡淡地说“搞定了,不然你还以为需要怎么样。”,白芷问“他就这样答应你了,同意我的辞职,不扣工资”,“一个月都不会扣,而且还会补偿你一个月的工资”方求正回答。白芷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说非但不扣工资,还补偿我一个月”,方求正“是的”。白芷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跟他说的呀,他怎么会听你的话。”方求正竖起食指,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说“佛曰,不可说。”。后来白芷才知道,原来在那间办公室里方求正告诉那个负责人“劳动合同里不允许规定违约金条款,除非公司存在对员工的培训支出或者是违反保密协议的约定两种情形;而且公司并未给白芷缴纳社会保险,此类情形属于法定的解除劳动合同的事由,公司的这一违规情况是将有可能处于行政处罚的,并且应当对白芷进行补缴,补偿白芷一个月的工资算是我们不予追究。”果然,学法的男生别有一番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