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月还高高挂在树梢,透过木窗,有几户人家尚未熄那昨夜的烛火。正月初一,天未大亮,借着几点星光,小村庄里,年轻的掌柜正挨家挨户一一拜访。

正月初一拜早年,严格来说只有正月初一天还未亮的时候算是拜早年,这个时间段里年轻一辈往往会早早地去长辈家里拜访,既不失了自己晚辈该有的礼节,又不会因为拜年太晚耽误了别人家的打算。

“小沈来了呀!赶快进来,告诉婶你张大哥是不是又上天去你那儿白吃白喝了!”河岸边那户人家,妇人刚开了门就笑的满脸花开,拉着沈青君硬往屋里面拽。一旁的张问鼎蹲在地上,抽着自家种的旱烟黑着个脸。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你见到了这小子比见了咱儿子还亲呢?

“谢谢婶子了,张大哥吧,嗯,没白吃白喝,虎子和我学书也挺用心的,家里面我就不去了,一会儿我还得赶紧去杜爷爷家里呢。”妇人本来还想再多留沈青君一会儿,但见他毕竟有正事要做,也只能把他放走,倒是那张问鼎送了口气,好像这位爷终于走了一般。果不其然,紧接着妇人一只手就拧在张问鼎腰上“刚你怎么不说留留小沈,是不是亏心了!”张问鼎无奈望了望天上,“唉,还是上天的好啊。”

杜青虬,一位手臂上纹着一条青龙、满脸络腮胡的不服老的老人,也差不多是这个小村庄里辈分最高的人了。老人家中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倒是院子里那两口百来斤的大石锁,特别的引人注目。

“杜爷爷新年好啊!”隔着栅栏,杜青虬正在院子里举那两口大石锁,听到来访者的声音,大笑两声,把石锁向天上一扔,又稳当当地接了下来放在地上,看向门外那一袭青衣的瘦弱年轻人。

“小沈啊,不是爷爷我说你,怎么这几年你的身板还是这么弱,这是不是连老夫的石锁都举不起来。”杜青虬打量了沈青君半天。这个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身板太弱,这在我们青山下怎么能行?这不是和小孩子差不多嘛!杜青虬吹了吹胡子,一手捞起一把石锁“举一下让我看看你的根骨到底几斤几两!”

沈青君赶紧往后撤了两步,挥挥手“杜爷爷您老当益壮,脚踩青云,我一个晚辈怎么能比得过?这个石锁还是不要举了吧。”

杜青虬再次打量了一下年轻人,也是,这根骨能有几斤几两?肯定是举不起来的了,可惜我这一手石锁锻骨是没法传给这小子了。杜青虬摇了摇头,“大过年的,我得给你点压岁物件呀!要讨个喜头。”

“杜爷爷,我现在十七了,不小了。”

杜青虬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两眼一瞪“十七在我这里就是小娃娃,我身为长辈给娃娃发压岁钱是应该的,沈小子别告诉我你是嫌我的东西拿不出手。”

杜青虬气冲冲的从身后摸出一副手套塞进沈青君怀里“这么弱的身板以后怎么做男子汉行走江湖,这副手套拿着日后也好防个身。”

沈青君看着怀里的手套,整个呈现出妖艳欲滴的鲜红色,仿佛有鲜血在上面缓缓流淌,手套的触感很奇怪,仿佛有无数条蚕丝在吸附着皮肤,在大冬天里散发着一丝怪异的温暖。

“让你拿着就拿着,回去自己找陈塘或者赌楼那个研究研究来历,老夫现在看见你就气,这小身板怎么就这么弱呢?回头走江湖被人家一掌打死老夫还要去捞你的尸体。”

沈青君见状也不再推辞,这老爷子也是,都多少高龄了?还一口一个江湖,我没事去江湖上干什么呢?万一被人一掌打死了呢?

入了冬的天,或许总是那么静,风在林间穿梭,把树冠上的积雪摇晃,鸟兽大多都归了巢,雪地上偶尔会落下几只觅食的飞鸟,蹦蹦跳跳,搜寻无果,或许是错觉,沈青君总觉得今天的天亮的有些耀眼,也许本来就是这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来客人了啊!”杜青虬眯了眯眼,看了眼头顶“回去吧,你的酒馆终于来个喝酒给钱的了。”

“我的酒馆?这么稀罕?”沈青君一脸狐疑。

青山下,酒馆外,破烂的长凳上坐了一位头戴鱼尾冠的道士,道士看起来不到二十,面如白玉,长得丰神俊朗。一席纯白道袍犹胜周围白雪几分。身后还佩戴着一把带鞘长剑,在天地之间散发着阵阵寒芒。

“这位道长,你如此不远万里跑来这青山是为了什么?”道士对面,隔着桌子陈塘正着身子在另一条凳子上坐着,两人之间的桌子上摆了两酒盅、一壶酒,酒壶之上,万里长空。

“道祖说,道法在这里......”树影在溪边摇曳,白云很低,道士的声音如那林间流水,仿佛把这尘世洗涤。

“哪个道祖,龙虎山的还是白玉都的?”陈塘拿起酒盅喝了口酒,微微摇了摇头,好像就不够味。

“道祖就是道祖,和什么龙虎山白玉都又有什么关系?”

陈塘拿起酒盅与道士的酒盅碰了一下,一口灌下,点了点头,仿佛这才像话。

“那敢问五年前观心湖的大道之辩,道长有什么看法。”陈塘眯了眯眼,胳膊撑着桌子,把酒盅停在半空。

“大道小道,皆是道法,世间百态,都有自己那一道,不该有所谓的大道吞于小道之说。”道士也喝了口酒“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芸芸众生谁能完人?但却都应该有自己存在的意义,而不是被所谓的归于大道同化。”

“这样的话你应该可以见我家少爷,刚你要是说反了,不管龙虎山的天师还是白玉都的道士,都得给我从哪来回哪里去!”陈塘喝了最后一口酒,拿起酒壶轻轻晃动,酒壶已经空空。

“这位大哥言重了。”道士也拿起酒盅一饮而尽。道士名为张苏幕,和五年前观心湖之辩的一人同名。

“那敢问道长看见道法了吗?”

张苏幕看着稍远处还没回来的年轻掌柜的,轻轻摸了摸身后欲欲争鸣的长剑“没有看到道法。”

陈塘神色不变,好像本该这样,用少爷的话说,天底下哪来的什么大道,山山水水,花花草草,这个天地本该这么简单才对。更何况我们普通人家,再难,能有多难?

张苏幕不再说话。

的确没看见道法,只看见了森森剑意。

沈青君本该早点回到酒馆的,只是回来途中拐了个弯去河那边把周萝衣接了过来,既然来客人了肯定是来找陈大哥的,那他这么早回去或许会添点不必要的麻烦。

过年了嘛!小姑娘自己在家总有点孤单,其实本来也打算把杜爷爷邀请过来的,后来想起来去年那个倔强的老头喝醉了酒,非得与一起喝醉了的称兄道弟的陈塘比划两下,说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怎么个水平,结果那天要不是有红姐出来劝架,自己的小酒馆非得被拆咯不可,况且老爷子说自己喜静,死活不来。

沈青君想着想着就又拐了个弯,推开了赌楼的雕花小门。

“好像有点道法了。”张苏幕刚想再说两句,突然间寒芒出鞘,三尺青锋在空中摇动个不停,像是与什么碰撞了一番。

“那一位脾气不太好,你还是别乱看了。”陈塘咧了咧嘴“还是再来壶酒,今天与道长喝酒格外有酒意!”

雕花小门上雕着两只飞燕,镂空了的花纹如同连理枝一般。

那熟悉的人还站在那一片熟悉的阴影下,手心里,还是那经久不变的骰子。

话语很少,内容简明。

“过年了,刚好煲了点汤,晚上过来吃个饭吧。”

沈青君把小姑娘留在了赌楼,自己回到了酒馆,毕竟小姑娘和红豆也算熟识。结果还没回到酒馆便远远地闻见一股酒气,只见陈塘正和一个白衣道士勾肩搭背,陈塘拿着酒壶往白衣道士那儿推个不停,白衣道士脸色微红,更是俊俏几分,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烟火气。桌上横七竖八摆着好几个空酒壶。

“不能再喝了,以前偷喝酒道祖让我抄书抄到手抽筋,真不能喝了,要不回去会被发现的。”张苏幕含糊不清地说着。

“那就先别回去了,晚上吃过饭在走吧。”沈青君已经走到酒桌旁,收拾着桌上的空酒壶。

张苏幕眯着眼看着这位长得似乎比自己还要好看那么一两分的年轻人,酒意暖心,好像道法有没有那么浓郁了,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有点瘦了。

这一夜,星光格外璀璨,似乎有仙人要踩着星河下凡,透过酒馆的窗,香气止不住的飘出,不大的桌子上摆着一锅佛跳墙,汤锅周围,有烤山鸡,烧鹌鹑,焖山菇等七八个环状排开。

桌子周围,白衣的道士,红衣的美人,还有一个在年轻掌柜的肩上趴着的小姑娘,这个夜,好像没有以往那么凉,这个年,仿佛给人间寄来了花香。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