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场雪,还是那座山,还是那条路,只是,不全是那些人了。
没有多么冗杂的前缀,也没有多么完美的准备,沈青君只是在青山下摆了一壶老酒,一盘烧鸡,和那一炷拜山香而已。
沈青君对着巍峨的青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那一时,风雪前所未有的大,却前所未有的温和,仿佛是那万古青山对这人间少年的回礼。
上山,或许没那么简单,但肯定不应该这么难,或许,只是需要去拜个山。沈青君沿着那些天上仙人前些日子上山的路走着,一步一个脚印,在这青山上,留下自己带给风雪的印记。这些脚印,也在给青山说着,有一个少年,曾来过这天地。
外乡人嘛,来他人的地界,给这里拜个山有什么难的?明明是外乡人,还觉得自己是这的主人,是天地的主人。你们水平再高,能高的过这霜天?来头再大,能大的过这青山?他乡人做外来客,首先要做的就是给这片陌生的地界行礼,他这十几岁少年郎都知道的道理,为什么这些天上仙就搞不懂呢?他们到底在修的什么仙,读的是什么书券?
沈青君在那条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身前身后,是未曾停歇的风雪。如果这场风雪可以把岁月吹回昨天,那是几年前,外来的少年在这青山下跪了一整晚风雪夜。
与沈青君隔了好远的身后,是一只七彩的兔子,兔子后面,是走的犹犹豫豫那些的天上仙。他们与前面少年郎的距离,好像隔了所有的风雪。
还是那一条路,那一条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路,这大雪之下,不知道埋着谁的尸骸,星星点点的红头,又是哪里新添的血?
不过毕竟有人领路,死人的话肯定是最前面的人先死,这些外乡人倒也心里踏实了几分。
苏雪曾经叫住过前面那个少年,让他走慢一些,让他与她们这些人同行。或许一个个身边人的去而不归,让这仙子的心软了几分。
沈青君笑了笑,微笑谢绝了,终究是一人独行。没办法,你一个女孩家家点头有什么用,你身后的岑渊,还有那个老太监,还有那些那些叫不上名字人的眼,无疑表露了一切。这条路,我不走前,谁又能走前?
沈青君停了下来,风雪更大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岑渊身边那个汉子,就应该留在了这附近不知道哪里。他朝着前方拜了一拜,低声说道“青州青山弟子沈青君,今上山取剑,望青山成全。”
风雪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没有回应,又或是已经回应过,少年接了一捧雪,覆在了唇边,他只是个寻常人,不比那些仙师,他会渴,会饿,也会怕。不过那些仙师,好像是真的怕。
短暂休整,一捧雪水,两口干饼,简简单单“青山啊!你要是同意,我就上去取剑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啊!沈青君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竟是有些孩子气。这一时,雪终于变了,隐隐约约,好像是一把巨大的剑......
“红豆,你说少爷他为啥非上山,由着他们死光不好吗?少爷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人了。”山下的酒馆旁,赌楼里,陈塘捞着沈青君他拜山用的老酒,正在这吐着苦水,然后向山上的雪剑看了一眼,又喝了一口酒。
隔着窗,白雪旁的一袭红衣看着窗外的雪。白雪吹着红衣,红衣看着白雪,落成一片。也不知道是看山看雪。
“谁知道呢?或许,这才是你家少爷吧,那孩子总是想尽可能的温柔对待一切。”红豆手里也拿了一碟酒,抿了一口,“如果是我,这些人就不用上山了。”
“啧啧,都老姑娘了,还打打杀杀的,我陈塘膜拜!走一个!”陈塘刚举起手中的酒碗便碎成了一片,然后就看见了红豆杀气腾腾的眼。
“啧啧,别当真,我们少爷私底下说过,红姐是世间最美丽的仙子,你可千万别动手。”陈塘悻悻地说着。“不过,我也是打他们从天外落地那一刻开始,便想着把他们埋在哪里。”
“走了,别送。”陈塘提起酒壶一晃晃地走了,原地留下那红衣女子,酒水里映着那白雪中的一抹红晕。红豆看了那柄雪剑一眼,下一刻,不知留下几人的剑碎成一片。
“我就觉得这老姑娘得动手,这青山估摸着就打算开个玩笑,结果连玩笑都不让开。”陈塘拿起苏雪未喝的却已经凉了的茶,还是散发着浓厚的茶香。“正经的天山黄尖,就被这小姑娘糟蹋了,这搁以前可都是贡品,愁啊!”
河的那边,有一双比星空还璀璨的眼,看这天上雪,低声呢喃“青山爷爷啊,你就让青君哥哥上山吧,别总是和青君哥哥玩闹了。”小姑娘根本看不见发生什么,可她就是感觉发生了什么。
周萝衣并不知道,稍远点的雪里,有一双桃花眼正在盯着自己。
“呼啊!”有个老人刚扔完石锁,看向河那边,啐了一声“这些人,胆子越来越大了,真的就这么想死吗?龙虎山天师府,在这儿还不够看!”老人本来打算稍微活动一下筋骨,也可能连活动筋骨都算不上,但他还是停下了,他想起那个少年郎说过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让自己去小姑娘那儿,事后他自己处理,说怕自己把人捏碎的场面吓到小姑娘。
“行,老夫听你一回,谁让你这小身板这么弱呢?”杜青虬手一抬,石锁再次不知道被扔了多高“呼啊!”
山上,沈青君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那柄雪剑崩碎的雪把沈青君埋成了活脱脱的雪人”得,非得整我两下才行。“沈青君无奈笑了笑,又打了几个喷嚏,没办法,冷啊。
“还愣着干嘛,接着走呀。”沈青君抖干净身上的雪,牙齿打着颤。
“你先走。”隔了好远,岑渊说道。
虽然众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不能确定,这把剑碎了,下把剑会不会再来,也不知道,前方到底还有什么,所以,这年轻人,最适合做那探路的卒子,到死为止。
沈青君抖了抖肩,“那就继续走呗。”然后带着身后的风雪,缓缓前行。
一路风雪,一路少年,到这时,风明显小了许多,雪也没什么多大的变化,倒是天边有了一丝星光,夜,要来了。
来路平静,前路平静,那平静的风雪,对这一个个仙师也没什么多大的影响,倒是那个小掌柜,身上的狐裘大衣裹得紧了又紧,走了一路打了一路寒颤,被风吹的左摇右晃,下一秒便要倒下一般。
这一路的平静,对后面的众人而言,平静的不可思议,仿佛是那水底月,镜中花,不知在哪一秒,或者是在下一秒便要打碎一般。
沈青君很冷,但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落了一身的汗,风一吹,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冷。
“歇一会儿。”沈青君喘了两口气,青山太高,高的他已经有点无法呼吸,随手扫了扫脚下的雪便坐了下来,接着从怀里拿出了一盏白瓷茶杯,接满了雪,等它化开。这是他第一次离天如此之近,好像一伸手,这高天,便要被他打碎。
“为什么不走了?”岑渊问道,声音虽小,但却把每一个字传进沈青君耳朵里。
“冷。”回答简短,沈青君把玩了一会茶杯,看向苏雪“敢问姑娘可否帮我把这杯水加热吗?天冷,我想暖暖身子。”
那只七彩的兔子,已经重新回到苏雪怀中,把水加热这种事,对苏雪而言并不难,苏雪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了指尖,轻轻一点,那雪水已经冒出了腾腾热气。
“啊,看不见月亮呀!”沈青君盘腿而坐,双手捧着那杯水放在膝盖上,抬头看着厚厚的云层“看不见啊看不见。”低头又喝了一口水。
“原来掌柜的还有这闲情雅致啊。”尖细的声音刺痛沈青君的耳朵,那贾雨深还是沉不住了,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掌柜的何时才能暖好身子呢?老身还要回去伺候八殿下,可不能让龙体受寒啊。”
阴阳怪气的人说着阴阳怪气的话语,可能,这也是一种般配?
“看不见月亮啊。”沈青君站起身,收起了那盏茶杯,这些人的耐性也差不多了,自己再看会风景,说不定这老太监真要动手了,那岑渊忍了一路,或许会一起呢?还有那谁,那谁谁,那谁谁谁.......
烦啊,这么多的外来客,他们谁又是谁呢?
看着这不语的青山,沉默的霜天,再看看身后这些心高气傲的外来客,沈青君突然厌倦了,叹了口气道“那,就走吧。”
天与山,水和月,人与人,这里面的是是非非谁又能说的清呢?
又是一路的无语,安静的天,安静的山,还有死寂的一行人,他们终于还是没到山顶,因为领路那个少年,停下了。
少年的身前,停着一轮青色的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