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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长长的吱呀,白日楼的正门,好似尘封已久,只是轻轻一推,便推开了,还顺带着落下了一层层灰。

白日楼里倒没有什么别的味道,如果仔细嗅去,似乎还能闻到好像是昨夜才焚起的香,门外大雨,门里安详。

只有奉仙和沈青君两人进了楼,楼外的奉皎皎坐着毛驴,等在奉仙给她开辟的阵法里,这个阵法好像一方小世界,外面看不见里面,还有花有草,遮风避雨。

进了白日楼里,便感觉眼前蒙上了一团黑雾,实在是太暗了,而且这层黑雾没办法用眼看穿,至少沈青君还不能看穿。

脚下稀稀索索的好像有什么在动,有东西从沈青君脚边蹿过,感觉毛绒绒的,他暗自猜测那应该是老鼠,冷天大雨,死寂温暖的宗门倒让老鼠有了安家的地方。

突然间,沈青君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住了自己的右腿,右腿不自觉的往前一踢,好像有什么拖着地过去,挺沉重的。

一旁的奉仙实在听不下去,冒着粉光的指尖向旁边一点,整个大殿的长明灯全都燃起了火焰,一瞬间,荧光刺眼,漆黑的雨幕下,是一座灯火通明的高楼。

灯亮了起来,眼前的黑雾也就不再那么明显,沈青君低头一看,搭在自己右腿之上的正是一条人手,一个面目安详好似睡着了一样的男子,刚刚被拖了一地。

只是睡着了,却再也不会醒了,或许有几分道行的人和凡夫俗子的确不同,楼外周围的百姓仿佛是下了一半的地狱,白日楼的弟子躺在地上好像还有着没说出来的梦语。

长明灯亮了起来,大殿周围也就都可以看见了,不只是脚边有一具不醒的躯体,举目望去,每隔两三步便是一个躯体,每一个都很安详,就像是睡得太快了还没来得及盖被子。

有一团黑影从一个躯体下钻出,一溜烟地窜了过去,的确是一只老鼠,这场大雨,让醒着的老鼠和不醒的人共眠。

大殿正中央,挂了一幅画卷,黑衣白发,目如悬珠,不知道挂的是哪位掌门人,画卷前的香炉里,还插着三支烧了一半的香,四周的太师椅也还是静静的摆放着,如果不是落了一层灰,应该是每到什么特定的时日,太师椅之上便会坐着宗内德高望重的前辈,然后座椅之下跪满了白日楼的弟子,画像前焚着香,把曾经宗里宗外所发生的事细细回想。

只是再无人会点起这烧剩下的半支香,也只剩下楼外人把曾经青州第一大宗偶尔回想。

大殿之中,是诡异的安静,偶尔伴随着老鼠钻过身体的稀稀索索,这座高楼,更加死寂。躺在地上的人,不知道躺了几天,是否还有着亡魂在这儿萦绕不散?

沈青君注视着周围,尽管长明灯都已经亮起,可再往深处看去还是那般沉默着的黑暗,就好像曾经某天,白日楼正在举办着宗内的盛典,这时突然发生了什么将时间切断,云梦之都颠覆,白日弟子长眠,白日楼的时间,一直停留在了香被熄灭那一点。

楼外的大雨还在下着,白日楼里却再不会把时间的齿轮往前转动起,这座高楼,是成百上千人的乱坟冢。

偌大的大殿中,除了老鼠,只剩下他们两人是活物,如此空旷死寂的高楼里,格外的压抑。

奉仙同样大致扫视了一圈,一脚把旁边的几个死人踢到了一边,接着低头想了一会儿,五指伸开,指尖上绽开粉光点点,这时距离奉仙最近的一个尸体中,突然升起了一道黄光,连接在奉仙的手上,随着这道黄光升起,大殿遍地尸体中都逐渐冒出了光芒,赤橙黄绿,多彩的光芒皆以奉仙的手掌为中心,一条一条,明暗不一,好似是还没升起便已经绽开的烟花一般绚烂。

人死道未消,人死的时候,只是身体死去,而体内的真气却不会一下子散去,这也是楼外百姓已经腐烂,可楼里弟子还是体态完好的原因。

奉仙此时所做的便是强行取出这些人体内的一丝真气,夏虫蝼蚁永远不会拥有多少见识,真气的光芒越明亮无暇,就代表真气的主人生前修为越强。

他看着自手心中绽开的烟花,眼帘轻轻放下,再睁开眼时,另一只手的小指轻轻一勾,勾起了烟花里最明亮的一朵火焰,那是一条土黄色的线。

线的那头,一直到太师椅附近,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趴在太师椅的一角。奉仙的小指又是一勾,那具尸体,直接顺着黄色的光线飞了过来,离得近了,就看清了,这老者的面容却不像别的弟子那般安详,眉心全是拧在一起的皱纹,紧紧咬着嘴唇,好像要做些什么,只是明显没有成功,他还没做出来什么,便已经和身旁的香一起灭了生机。

奉仙看着脚下的尸体,一手轻轻覆在老者的脸上,那一刻老者脸上有金光亮起,逐渐和奉仙手中的粉光融在一起,下一刻奉仙手往上一抬,竟是从楼外引过来许多雨珠,顺着那只扬起的手,井井有序的流成了一张好像是手艺人演皮影戏所用的幕布,就停在手与脸之间。

沈青君疑惑看着奉仙的做法,先不说是不是对亡灵者的不敬,奉仙说到底是妖,本来就和人类做事方式不同,再说在他们山上仙师的世界,强者本来就是最绝对的存在,所以抛却了人情冷暖,那就很简单了。

另外沈青君知道,奉仙做的可能不对,但肯定是最省时间了解云梦圃发生了什么的手段。

也就一会儿,雨水的幕布上渐渐开始出现彩色的画面,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寸草不生的漆黑深谷,一群穿着白日楼衣服的人,围着一块好像是黑色的巨石,那石头,还在动,这时画面又清晰了点,原来那石头是一口正在晃动的黑色棺材。

“现在给你看的是这老头生前印象最深刻的记忆。”奉仙一边摆弄着手指,一边给沈青君解释道。

人死之后,记忆本该随着阴灵往幽冥飘去,可修行之人是和上天争造化的人,他们和寻常百姓不一样,即便身体死去,还会留下一丝虚弱的魂,而这丝魂又记忆的碎片交织而成,这些记忆的片段承载着修士生前最深刻的记忆,只有当真气消散,肉体腐烂成黄泥,天地间才会彻彻底底没有这修士存在过的痕迹。

观人心术,本是不可能的事,可道行够了,不可能也就成可能了。

雨水的幕布突然一黑,下一刻就变换画面了,白日楼前,一些人抬着一口棺材,比起上一幕,这里的人,十不存一,即使楼前这些人,也都是身上沾满了已经干下来的血,还有几人的脸,已经露出了大半白骨,而棺材之上,布满了发着光芒的符印。

棺材正前方,是一个丰神俊貌的年轻人,他回头看着那口古棺,眼睛里是挡不住的贪婪。如果看得细点,这个年轻人整个双手,已经没有了皮肉,只剩下白骨。

又是一黑,再次变换画面了,这次是燃着香的画像前,众多弟子齐齐跪拜,不知道他们在跪拜什么,而这时,大殿的长明灯突然熄灭,四周一片黑暗,这个记忆最后的视线是转头看着深处通向楼上的楼梯,伸出苍老有力的手,好像要抓住什么,又好像是要拦住什么,那一时三支高香刚好燃了一半。

只是这次是永远黑了下去,雨水的幕布,突然溅落开来,伴随着老者生前最后三幕,洒落在了地上,云烟过眼。

生前的记忆,仅仅停留在了这三幕。沈青君用手轻轻托着下巴,总感觉哪些地方不对,如果这三幕是老人最深刻的记忆,那发现了深谷中跃动的古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回去的人少了那么多?抬棺入宗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那口没有光泽的黑色古棺,又被安置在了哪里?

按道理来说这些明显应该比这三幕深刻,可却没有相关的画面出现在雨水的幕布中?这,又是为什么?

奉仙歪了歪头,沈青君所想,他自然已经想到,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人强行抹去了记忆,可是这老头在宗门里怎么看也是个太上长老级别的,就算有修为比他高的,也不可能高到能轻松抹去他的记忆。

那便只有另一种可能,后面发生的事情过于诡异,已经超出了他这个山上仙师的认知,就算死了,也不敢把它回忆。好像是刻在骨头之上的诅咒,连想起都不愿想起,他,害怕了。

奉仙低头看了眼地面,刚刚雨水散落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坑坑洼洼一片。

直接观人心术,效果的确可观,但是仅凭这几个片段,还不足以推测出发生了什么,毕竟更有用的,他死去也不敢想起。

沈青君顺着记忆片段的最后视线,看向了大殿一角的深处,刚刚幕布中出现的古棺,到底装着什么?他隐约觉得,这场大雨,这座死城,皆和那口诡异的古棺脱不了关系,真要知道真相,必须要找到那一口棺材,而且他刚看的清,大殿的所有躯体之中,没有哪一具是双手白骨。

奉仙和沈青君看的方向一样,大殿深处那通向楼上的入口,沉默的黑暗藏在四周的灯火之中,似乎幽深里伸出了一双手,要把人拉进不归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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