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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骤雨,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这一场雨,却下了好长时间。

驴蹄落下的道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小水坑,蹄子踩在水里,身上落满了雨滴。

驴背上沈青君撑着的油纸伞,纸伞依旧是那般洁白,他把伞面又往前倾了倾,尽量不让雨珠落在奉皎皎身上,雨太大,风太大,其实撑着伞,也是没什么用处的。

本以为奉仙说出这时赶路,是打算动动手停了这场雨,毕竟连日月都能更替,又谈何这小小一场雨,只是奉大爷没出手,就和他们一路淋着这场雨。

毕竟更换日月这样的手笔,是说施展就能施展的吗?当初本大爷刚刚被放了出来,一时高兴换它一轮明月,这说的过去,毕竟压抑了这么长时间了,可时不时就改天换地,变更四季,这影响的,是天地间的秩序,的确说不过去。

毕竟如果所有能改天换日的神仙们,这个拉过来一轮明月,那个想提前迎来春天,那个时候的天地,又会是什么狼藉的样子?

不过大手段不能施展,不影响天地的小手段还是能用的,奉仙在前面走着,瓢泼大雨竟然有意识一般,主动和奉仙回避,从奉仙两边散开,所以虽说大雨,也只有很小一部分飘了过去。

沈青君在驴背上撑着伞给奉皎皎挡着雨,心中想的却是也不知道那云梦遍地花灯,到底是一个什么光景,才能让奉仙冒着雨前行。或许那遍地花灯的景象,一定非常繁华吧。

沈青君不知道什么景象,而奉仙同样不知道,只是曾经听说过,便来看一看。

没了草料吃的驴子,情绪低迷,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许久在这场风雨,或许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刚出长陵不久,长陵已经雨停。

这次走的倒是大宋官道,只是这条往云梦圃的官道也是自神唐延续下来的,不知道多少年了,大宋也没拨款重修,所以和寻常小路一个光景。

天边又是亮起雷电,凄惨的白光刺亮了整个天幕,现在应该是黎明之前,这三人已经在风雨中行了一宿。

对于他们而言,赶路白天或者黑夜已经没什么差别,修为到了这个地步,光明与否,前路皆可以看见,只是总觉得越往前走,雨越来越大,半点儿没有停息的意思,而且到底还需要多久,才能走到传说中的云梦之都?

奉仙停了停脚步,将手伸进了雨幕之中,那连绵大雨,竟是主动分出了一丝细流,缓缓流入了奉仙掌心中,奉仙打量了一下这捧雨水,不知道想些什么,接着手腕一翻,把雨水撒了出去,奉仙没有多说,可沈青君却是清楚看见,刚刚那捧雨水,带了一丝血的鲜红。

奉仙冷哼了一声“白日楼的护宗大阵倒是有几分本事,差点就把本大爷骗了过去。”

之后奉仙指尖有一丝粉色的光芒亮起,似乎是主人回家拨开房中垂着的帘幕一般,轻轻一掀,大雨整个换了一个角度,齐齐斜着向下飘去,他竟是掀开了一半的雨幕。

只是雨幕之后还是雨幕,不同的是漆黑的天空下,多了几处被大雨浸刷的房屋。这时天边轰隆响起一阵雷声,又是一道电光醒目,白光如同白骨,撕裂了整个天幕。

再往前看,漆黑的天幕之下,没有一丝生机的白光,刺亮了一个没有生机的高楼,不知道这场雨已经下了多久,不管房屋还是高楼,木板都已经腐朽,尽管离得好远,可沈青君还是看见高楼上的青苔,一片一片,似乎是皮肤上瘆人的藓。

每个大宗门,都有自己的护宗阵法,不熟悉阵法脉络,往往会错过宗门,或许直接走过去,或许在阵法中一直迷失,又或许是触发了大阵,丢了自己的性命也是多见,奉仙懒得思考这个大阵的脉络,索性直接把大阵撕开,让它再发动不起来就是了。

只是雨幕之后,不像是繁华的云梦之都。

“这不像是有花灯的地方啊。”奉仙顺着被早已经被大雨打的一片泥泞的小路,往高楼方向走去,或许只有进了高楼,才能知道为什么没有花灯。

沈青君依旧跟在奉仙身后,泥泞的路上依稀可见还没有完全散去马蹄印记,不知道在他们之前,又有谁曾来过这一个云梦之都呢?

还有一些事,谁都没有说出口,刚刚走进了这里,沈青君便从雨幕之中感受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那是刀刃的气息,可以肯定,不久前有人曾在这里出剑。

沈青君试探着推了推路边的房屋,尽管屋子已经破败,可已经腐朽的木门还是紧紧关着的,好像一碰就塌了的木门,竟是没有被推开。

沈青君打算接着往前走,只是这时奉仙却回头隔空一指,一道粉光跃过,刚刚紧闭的屋门,整个碎裂,随着一阵飞灰,和这个腐朽的屋门一样,屋门之后全是腐朽的气味,浓浓的臭气让人无法呼吸,这是尸体的气味。

“进去看看。”前面的奉仙说道。

沈青君点了点头,从驴背上翻身而下,尽管屋外是连绵的大雨,可屋里却十分干燥,甚至有点儿暖烘烘的。

地板上是一层灰尘,已经有些时日没被打扫了,桌子上还摆着不知道何时的剩饭剩菜,好像是主人吃了一半有什么事要出门,还没来得及收拾。

再往里走有一个屋子,里面摆着一张床,被子下面鼓鼓囊囊的,似乎是主人睡觉嫌冷,用被子连着自己的头整个蒙起来。

被子上面同样落满了一层灰,而被子里则隐隐约约传出嗡嗡的声音,有几只本该在深冬看不见的蝇子,拨弄着圆滚滚渔网一般的眼睛,正在床边飞来飞去。

沈青君就在门口,手轻轻一挥,床上的被子轻飘飘落了下去,那一瞬间嗡嗡的声音震耳欲聋,屋子里全是乱飞的碧绿的蝇子,黑压压的一片,让人觉得窒息,而沈青君看着床上,强忍着胃中传来的翻涌,勉强没有吐出来。

那张床上,正是一具早已经腐烂的尸体,主人的相貌如何早已看不出来,眼窝塌陷了下去,有黄色的浓汁夹杂着血液正从七窍中流出,头上还残留着被血液粘在了一起的黑发,一副白骨被零星几块即将脱落的碎肉覆盖,还时不时有食腐的蛆虫从尸体的耳朵中爬出,挂在了嘴角上,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全身发毛。

这,可否就是来自地狱的光景?

沈青君慢慢从屋中退了出去,比起这房屋,或许还是在雨幕中要好受一些,他看着奉仙,尽管没有言语,可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一个屋中是这样,那剩下的百十间楼房又是如何呢?

奉仙点了点头,同样没有说话,不用再去把别的房子挨个点碎了,都在大雨中的云梦圃,一个屋和一个屋,又能如何的不同?

昔日繁华的云梦之都,好像全被这一场风雨吹走,剩下的,只有不再繁华的死寂之城,看来今年长陵的龙门过后,云梦再升不起一盏花灯,这一趟,看来是白走了。

雨还在继续,沈青君坐在驴背上撑着伞,像是在思索些什么,到底为何,青州最富饶的都城会沦落于此。

如果是天灾,是什么样的天灾才能让云梦圃寸草不生,如果是人祸,又是哪方来客能才能颠覆这青州第一大宗?

沈青君看着奉仙,奉仙早已经给出了答案,只有进了第一大宗的宗楼,或许才能知道清楚。

奉仙此时很不爽,本大爷来看看你们这儿远近闻名的花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是你们非要整点儿不同的花样,真以为在乌龟壳里装死就行了?就你们这个小楼,没人管本大爷就要拆了它!

奉皎皎觉得风有点儿大,吹过来有点儿冷,不自觉就往后靠了靠,倚在沈青君的狐裘之上,那雪白的狐裘,软软的,也暖暖的,虽然或许追根问底是同类,可到底是找不到什么血脉亲疏,自然也没有什么兔死狐悲一说。

“走吧。”奉仙起身往前面走去,走过一个又一个死寂的房屋,又到底是为什么,这从街道往四下看去,屋门全部齐升升地紧紧关闭,或许那些躺在床上似乎长眠之人,最后所做的一件事便是关上了房门。

高楼很大,不差这一匹溅起雨水快把自己浑身弄湿的驴子。

远了看还看不出什么,现在走进了,才发现不愧是青州第一大宗,这高楼看着就很是大气,飞云走兽的拱檐,一层叠着一层,白日楼最高处,是一个好像塔尖的房顶,曾经这时候,每到黑夜,白日楼都会在房檐角落挂满通红的灯笼,隔着好远,便能看见这如同在火焰之中那般耀眼的高楼。

只是曾经挂着灯笼的地方,已经生出了一层绿苔,看灯笼的人,也已经不在。

大多数有名声的宗门,都会在类似祖师堂的一些地方点起用南海鲛人体脂所炼的长明灯,不怕风雨,白天黑夜经久不灭,只是白日楼的长明灯都已经熄灭,除了雷电所带来的凄厉白光会刺亮四周,白日楼便一直处在深深的黑暗里,好似荒郊野外中被人遗弃的荒废寺庙,让人心里发毛。

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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