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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本身是没有什么光明而言的,只是人们不断的努力寻找才有了光明。

那么一个傍晚,一只灰色的飞蛾围着煤油灯,来回的折腾。从普大娘在灶台上做晚饭的时候就开始了。它煽动着比它身子还要大的翅膀发出'扑啦,扑啦'的声音,飞来飞去从未停歇。使得带着黑色烟苗的煤油灯光不断晃动。整个狭小的屋子像一块跳动的幕布一样,所有人的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倾斜,活像一部吵闹的皮影戏,又像是一部在村东头放映的比较悲情灰暗的时代黑白电影。

普大叔把脚伸进被子里蜷缩在炕头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时而抬头瞅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刘咀子,时而看看坐在灶头边往灶里填着木头的兰子。

兰子抬头看他时,他便把烟斗在炕栏上敲了敲递给刘咀子,黑暗又狭小的屋子里格外的安静,隐隐可以听到那只飞蛾'扑啦,扑啦'的翅膀声,和灶坑里噼里啪啦木材燃烧的声音。兰子填完木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飞蛾。她想,也许那就是她,在这样一个时代里。

刘咀子接过烟袋又在炕头上敲了敲,抓了把烟丝塞进烟斗里,用大拇指使劲地摁了摁,便将烟斗伸向煤油灯取火,烟斗冒起丝丝的青烟时,他又猛扎了一口,吐了一堆浓浓的烟雾,青烟和浓烟这两股不同色泽的烟在空中不断地缠绕,不断地厮杀最后混为庞大的一滩腾空而起。他的表情从格外的纠结变化成略带放松。这也许是旱烟的作用吧,对一个老男人来说,这也是他唯一宣泄情绪的办法。

那只'扑啦,扑啦'的飞蛾被刘咀子的这一大朵烟雾熏的呼地离开了煤油灯径直的飞向了兰子,落在了她的膝盖上。

它盯着她,她也盯着它,恍惚的瞬间,兰子抬起手捏死了那只飞蛾,大拇指和食指上全是灰色的血肉,兰子看着那些灰色的血肉心里想着:刚才它还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可以自由飞翔的生命啊。虽然它一直在做一件围着煤油灯转来转去的傻事,但那也是在寻找它的梦想啊,它内心最想做的事情,只属于自己的自由啊!

那生活中谁又不是呢?而现在却被自己轻而易举的捏死在手上!一堆灰色的又臭又黏的血肉,对的,我现在,就在做生活对我所做的事情。

木门吱呀的一声开了,打破了这三个人的寂静。普大娘端着满满一盆洗好的陈年土豆踉跄地走了进来,把铁锅盖揭起倒了进去。

“我说老普头,咱家地窖里去年的土豆咋少了一大堆呢?”普大娘一边用铁勺子搅着锅里的土豆,一边盯着普大叔语气格外严厉的质问道:“你是不是又往来丁他娘哪里搬了?俺丑话给你说在前面,这堆土豆里可是有今年俺两口子的口粮与种子哩,你若是再这个样子,往那个寡妇家里偷偷送土豆,别怪俺不跟你过这糟心的日子哩!俺知道她孤儿寡母地生活不容易,帮助她有情可原,但多大的力气挑多大的担,你这都护住了脸面护不住腚了,还逞啥子英雄嘛!”

“哪里有地事情嘛?”普大叔坐起身子顿了顿瞅了一眼刘咀子,紧张使他脸色苍白,他唯唯诺诺地辩解道:“这不是刘咀子借走了一笼子嘛,说自己偷偷开垦了一些山地想自己种点,家里八口人就靠他一个人地工分不够吃啊。”

“真有这事嘛?”普大娘放下手中的铁勺用抹布擦了擦手。

“嗯呐,”普大叔用一种很渴望被理解,被帮助的眼神盯着刘咀子,“不信?人都在这里,自个问不就成了嘛!”

普大娘转眼用将信将疑的眼神盯着刘咀子。

刘老头拿掉嘴里的烟斗,顿了顿又瞅了瞅普大叔,将烟斗在炕头上使劲地敲了敲,顿时烟灰散了一地。他又拿起来使劲地吸了吸证明通畅,便回头重重地塞给了普大叔,男人对付女人发难时表现的异常默契,从小到大生长在这块贫瘠土地上的人,对于这种伎俩更是不在话下。

“可不是么,后山自己挖了些地,想偷偷地种点土豆,寻思这自己家的不够就问你家借了一笼子,你那天不在家上东山了。”

“不是我说你刘大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瞧你和嫂子拉扯这六个孩子,挣工分吧指定要饿死,就我跟你说的,梅河口胡老家不错,就姐弟两个胡老爷子眼看就咽气了,那咱家兰子嫁过去有吃有穿的多好的事哩!现在粮食多缺呐,每个村子不都有饿死的孩子和老人么,这你又不是不晓得,”普大娘说着就半跪在灶台口填了两块木头,“不是跟你合计了好几次了嘛,也苦口婆心地给你说了轻重,兰子只要嫁过去,一袋谷子,一袋玉米,再加一袋麦子,三十元钱,不够你养活这剩下的几个孩子?你也不想想这么些个孩子跟着你和嫂子饥一顿饱一顿的这叫啥子事嘛?话说回来,你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是在理,可这不一生一个闺女一生一个闺女,那你也得为她们想想吧,老大嫁出去了,老二呢?这老三呢?老四老五老六眼瞅着再不进学堂,不就成野孩子荒废了嘛?”

刘咀子又拿起刚塞给普大叔的烟斗,动作却有些生疏的塞了烟丝,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不信你问问兰子,她不想睡暖和的炕?吃白面馍馍嘛?”普大娘戳了一下兰子问道:“兰子你说说,嫁过去有吃有喝不好嘛?非要跟着你爹过这样没白没黑的苦日子?”

兰子一动不动地坐着活像一个木偶,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大拇指上没有擦干净的,这又臭又黏的灰色血肉默不作声。

“咋就不说话了呢?”普大娘见兰子没有迎合,便将锅盖揭起来用勺子搅了搅说:“小的不懂,老的还不知道利与害哩?就这土豆刘大哥家应该许久没有吃到了吧?”

刘咀子默不作声地抽着烟斗。

“反正这婚事我跟你提过很多次了,今天喊你爷俩过来就想敲个准,人家胡老那边也是能找到别家闺女地,再说了我又从中落不到什么好处!你说是不是刘大哥?”普大娘索性走到了刘咀子跟前,“你说我这着急的这一头那一头的,我能落啥好处?能落啥?还不是心疼这些嵌在地皮上的娃儿们!”

“孩她大娘不是说你能落啥好处,你可想歪了不是!”刘咀子站了起来,“俺真是不想拿孩子换了粮食啊!这叫俺以后咋个面对三娃儿呀!”

房间里瞬间鸦雀无声。

打破这沉默的是普大叔,他掀起被子坐直了身子看着兰子喊道:“闺女,给大爷到碗架上把那个土玉米烧酒取来!”

普大娘尴尬地看了看兰子,径直走到碗架旁,从后面的缝隙里拿出来一个土坛子。走到火炕旁边塞给刘咀子道:“那你说咋个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家店了,你好好再寻思寻思?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这些个可怜的娃儿们?”

“哎~~”刘咀子坐了回去长长地叹了口气使劲地锤着自己的大腿。

普大叔拍了拍刘咀子的肩膀,就向普大娘呵斥到可以开饭了。

“要不咱们吃饭吧,边吃边说?这是我偷偷藏起来的烧酒,俺们哥俩喝点再商计不迟!”

“一个大老爷们就知道吃吃吃,你也不给刘大哥开开脑筋!”普大娘揭开锅盖捞出土豆掐了小小一指甲盖的盐很心疼地撒在上面,给兰子捡了两个大的土豆放在碗里递了过去,把剩下的一股脑全端到了炕上说道:“为了剩下的几个孩子做爹的就狠狠心吧,她们以后长大成人了,都会理解你的!”

“哎呀~~~嫁!”这个嫁子沉沉地从刘咀子口中挤了出来。

那一晚上兰子和她爹刘咀子一口土豆都没有吃,非常默契的默不作声地一前一后走回了家。虽然他们几个月都没有吃到有盐的土豆了,可是他们却似乎厌恶加盐的土豆一样,一口未进。

兰子和刘咀子回家的路上,刘咀子抽泣声盖过了走路的脚步声。兰子抢先几步拉着父亲粗糙的手想说点什么,却到头来一言未发。她只是紧紧地拽着,紧紧地拽着。

看到这里我哭了,那一年我的母亲15岁。

她未曾见过我父亲一面。她被生活窘迫的外公换了粮食,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成了婚。

我的小名叫猫九,母亲说我和她的命都弱,都直面过死亡,但是可幸的是我们都活了下来,就像猫一样有九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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