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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大政殿里的阴谋

第三章--突发新思路

第四章--后金的绕袭行动

第五章--陕北的动荡之火

第六章--东江的余波

第七章--闯王崭露头角及尚可喜叛降

第八章--凤阳的烈焰

第九章--明廷的反思

第十章--从天聪到崇德

第十一章--朝鲜的陷落

第十二章--昙花一现的曙光

第十三章--不倒的义旗

第十四章--松锦之战

第十五章--官与民的终极对决

第十六章--皇太极猝死

第十七章--落日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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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时光倒转到一六二七年。明天启七年八月,这一天,二十三岁的天启帝朱由校突然驾崩,犹如惊雷在乾清宫炸响,朝中一片惊慌。

十七岁的信王朱由检以皇弟身份继位。在司礼太监魏忠贤及一班朝臣导引下,穿过高大肃穆的宫门,步入皇极殿。这位新君面色苍白,表情拘谨,似乎还没从这场突变中回省过来。他是天启帝唯一的亲人,他们兄弟七个有五个先后夭亡,只这哥俩活下来,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朱由检的命运也很不幸,五岁即失去生母,十岁时失去皇父,后由宫女李选侍代为抚养。他不像通常的太子那样自幼有太师辅读,也从未有过治国理政、接班掌权的心理准备,继位的资格只因皇兄无嗣,是唯一也是仅有的无奈和无可选择的选择。

他端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下面的大臣跪伏于地,山呼万岁,感到就像在做梦。

大位交接,为先皇颁布谥号,宣读《继位诏书》,颂扬列祖列宗的功德,宣布新帝年号“崇祯”,等等,各项仪式都由臣子们事先编排好了,他只要按照程序坐在那享受这个过程。七年间,朝中接连死了三位皇帝,神宗万历,光宗泰昌,熹宗天启,大臣们对此也已熟悉了。

朝廷上只有一个人说话,这个人颐指气使,声音听起来不男不女,是魏忠贤,前朝的司礼秉笔太监,更是烜赫的锦衣卫东厂提督,天启帝亲口加封的“九千岁”。看看左右的大臣,沈漼,徐大化,霍维华,崔呈秀,顾秉谦,魏广微,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武将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等,都是他的党羽,一班重臣,大权在握,不是卖身投靠魏忠贤的就是魏、客氏的家族裙带。排在后面的是些改良派分子,多为东林党或被扣上东林党人帽子的幸存者,人微言轻,没有说话的权力,仅是来凑数的。这些臣子早被魏、客一伙的气焰吓破胆了,就在不久前,魏忠贤党羽王绍徽将东林党一百零八名人士编为“点将录”,比附《水浒传》中的一百单八将,崔呈秀再将这些人编为“同志诸录”,指斥他们为阴谋集团,由魏忠贤一声令下,将言官叶向高,杨涟,左光斗等一百零八名朝臣押到锦衣卫,全部处死,恐怖的阴影还在他们心头萦绕着。他们缩头缩脑,混在臣僚群中不时偷瞧一眼龙椅上的少年皇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与旧日皇帝有什么不同。他们不是没有话要说。

让他们惊喜的是,新天子很快就就显示出了不凡气象,事必躬亲,凡事多问。但他又只盯着魏忠贤,事事向他发问。臣子们都记得,前朝三位皇帝初登大位时也是勤勤恳恳、说话很动人的,后来一个个就都不上朝了。

不到两个月,十月初,新帝露出了真容,这一天,他突然毫无来由地指责起兵部尚书崔呈秀,不停地挑他的毛病,其语言之尖刻,不容置喙,简直就是无故发难。他不停地斥责他,已经到了鸡蛋里挑骨头的程度。至使崔呈秀跪伏于地,一劲磕头,最后被迫提出辞职。

这是个信号,完全出乎臣工们意料;崔是魏忠贤的左膀右臂,残害东林党人的主要元凶,他的倒台意味着魏忠贤一伙经营多年的壁垒瞬间失去支撑,皇上要动手了!由此引发出了多米若骨牌效应,后面的大臣纷纷向前涌,他们手脚并用、要参加这场批斗会,积极发言,踊跃发言。与此同时,朝野各部、全国各地控告魏忠贤的奏章雪片般飞来,形成势不可挡的洪流。这些奏请以嘉兴贡生钱嘉徵的文章最为尖锐,直接举出魏忠贤的十大罪恶,“并帝,蔑后,弄兵,无君,克剥,无圣,滥爵,滥冒武功,建生祠,通关节。”哪一条按律都当斩,十恶不赦。吓得魏忠贤就像崔呈秀那样跪伏在地,哆哆嗦嗦提出辞职。

崇祯帝准奏,但只令他去白虎殿为天启帝守灵。那些大臣们不答应,他们要在他身上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崇祯又把魏忠贤打发到安徽凤阳守皇陵。大臣们还是不答应,他们要求治他的罪,直至置于死地。恨透了魏忠贤的大臣们,同样恨奉圣夫人客氏,客氏也是天启帝加封的,是先皇的保姆。崇祯帝收回了客氏的诰命封号,把她贬为使女。但群情之激奋,舆论之汹汹,迫使崇祯于十一月公开宣布魏忠贤罪恶,命将其逮京问罪。

魏忠贤在押解途中在河北阜城乘人不备悬梁自缢,客氏被乱棒打死。受尽侮辱与迫害的大臣们仍不罢休,还要把助纣为虐的魏阉余党一网打尽,赶尽杀绝。一场清除“阉党”的运动如火如荼,魏阉的爪牙,手下“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及众多被叫上“千岁爷”的亲信太监被一一问斩、流逐,东林党人纷纷获平反、入阁还朝,成为臣僚的绝大多数。

“东林党”,就是由前朝主张“抚民”的所谓“正派”人士演化而来。到万历一朝,顾宪成等人因在“建储”,“梃击”,“红丸”,“移宫”,“推阁”诸问题上与阉党对立,得罪了神宗,将他们罢斥为民。顾宪成回到原籍无锡,与同派人士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谦等讲学东林书院,闲余常妄议朝政,乱说乱讲评头品足,被阉党斥为“东林党”,即一小撮不正派的阴谋分子,相继排挤出去。魏忠贤一伙专与东林党人做对,凡“正派”人士及改良派分子也都随意诬为“东林党”,轻者罢官,重者杀头。因此,所谓“东林党”人不一定就是东林党,只要与阉党对立,就有当上“东林党”的可能。“阉党”也是如此,一些平日与魏忠贤一伙有来往或一班趋炎附势之辈,都被指为阉党,这是长期以来派系斗争演至的。

明朝出了明君,铲除了逆党,入阁的“东林党”人要实行自己的主张,意欲拨乱反正,革除积弊。崇祯向他们讨问治国理政之计时,大臣们争先恐后献言献策。须发皆白的老臣老眼昏花,说话哆哆嗦嗦、不时加一声咳嗽,费了好一番力气呕出一口痰来,口中仍发出吁吁的呜咽,又像是鸟鸣般的双重回音;年轻的臣子慷慨激昂,连珠炮似的把一腔热血尽情迸发,他们的声音不时被一声呕痰声打断,仍言犹未兴,侃侃而谈:群臣共同追颂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五朝。以下各朝就没有好话了,从英宗到孝宗,一直说到神宗,光宗,天启熹宗,人人都撇嘴,把朝廷的失政翻了个底朝天。崇祯帝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一时理不出头绪。

渐渐地,多种声音由喧嚣、嘈杂,变得清晰,有条理,归于一致了,主要分为两条;一,国民经济。首先从商业说起,自英宗以后,至孝宗时,全国的工商业开始遭到破坏。在田赋收入日渐减少、财政开支又不断增加的窘境下,朝廷开始把目光转向商人,盯上了这块肥肉,盘剥步步加紧。京城诸门及各府、州、县、市、集所设的“税课司局”,以出坏点子为能,日趋严重。阻截搜刮除客货以外的车辆船只,到处有新设的“抽分局”。至武宗正德七年后,京城商税,较以前增钞四倍。世宗时,虽多所裁革,但仍较前明苛细……到神宗时,两宫三殿灾,营建费不计,又开矿增税,及至中官遍天下。官员视商贾弱懦者,肆为攘夺,没收其全资,负载行礼也要搜索。又巧立名目,穷乡僻坞,米盐鸡豚,皆令输税。逼迫到市民起来请愿,直至暴动。如两湖的陈奉,水上阻商舟,陆上截贩贾,鞭刺官吏,剽劫行旅。商民恨之入骨,陈奉自武昌抵荆州时,数千人鼓噪于途中,竞投瓦石击之。万历二十七年,又激起武昌民变,市民万余人,甘愿与陈奉同死。后相聚围陈奉官署,势必杀陈奉,陈奉逃匿,市民将陈奉党羽耿文登等十六名官员扔进长江,又因巡抚支大可保护陈奉,将其辕门焚毁。统计起来,汉口,黄州,襄阳,武昌,宝庆,德安,湘潭等处,生变几十起。天津税监马堂兼辖临清州商税,中等人家破产者大半,州民万余人火焚堂署,杀死其同党三十七人。高淮征税辽东,虐民激变。杨荣在云南,百姓恨得咬牙切齿,相率烧税厂,杀委官张安民。杨荣杖毙群众数千,指挥贺世勋等被迫又与冤民万人焚杨荣住宅,杀之投火中,并杀其党羽二百余人。广东税监李凰,激起湖阳鼓噪,粤中人争欲杀之。江西矿监潘相,激起浮梁景德镇民变,焚烧厂房。苏杭织造太监与管税务的孙隆,激起民变,遍焚各驻扎委税官家……至万历四十二年,工商业普遍遭殃,导至民怨沸腾、万众汹汹。

国民经济的基础农业,从英宗开始,以后各朝不断加征田赋,至万历年间,又加征银三厘五毫,以后每亩共加到九厘。后天启朝又开始加征。地方官吏以至粮长,下乡追征,豪强者则大斛倍收,多方索取,所至鸡犬为空。孱弱者为势豪欺凌,耽延欺赖,不免变产补纳;至或旧役侵欠,责令新老旧账一起算,一人避债逃亡,株连全家;无辜之民死于冤狱者,数不胜数。而下户所负担科粮,又有“坍江”,“事故”等“虚粮”,责里甲赔纳。同时,奸富又勾通粮长之类,每每将自己所负科粮,偷拨于贫穷粮户名下,用所谓“诡寄”,“挪移”,“飞洒”等手段,巧取豪夺,他们占地很多,反而纳税很少,赋税的绝大部分都由下户负担。而朝廷是按人丁入税的,许多贫苦人家为避税不得不瞒报户口,加上有相当数量的人去城里讨生活,造成人口统计不确,总人口数下降的假象,再加战乱,粮食危机日益严重。至天启七年,粮价已从洪武二十八年的米一石值钞二贯五百文,或银二钱五分左右涨至一石银四两。土地高度集中,贫户接连破产,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绝大多数财富集中在极少数贵族官僚手中,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身无分文,食不果腹。朝政腐败,财政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国民经济已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遇有天灾,危机就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来。

再一个严重问题就是辽东的边患,日益严峻,后金渐渐坐大,步步紧逼,已对明朝构成严重的威胁。因各地普遍欠税,军饷不济,导致军心不稳,边防形同虚设。

大臣们请求皇上:赶快实行减赋减税,解困安民,免生内乱。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是畅所欲言,还没提到令人恐怖的锦衣卫,东厂,西厂的特务机关、中官太监这个多达三十万人的庞大群体,这是历朝历代都不曾有的。但这是禁区,没人敢说。

两道难题摆在新君面前,怎样选择,要由圣明的天子,伟大领袖拍板决定。

崇祯转动着龙眼,以他十八岁的认知和阅历思考了一下,毅然决定选择后一个,先解决边患。

“朕认为应以平辽为要,金瓯一日不全,朕就一日不安。”他说。过重的税赋怎样解决,他说,“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大规模的民变一时还不会发生吧。可在前三朝原有税目不变的基础上,暂不加赋,厉行节俭之风。从皇室做起,从朕做起,凡不必要的开支能省一两就省一两,再撤裁全国各地的冗员、机构,号召臣民们仿而效之。君臣一心,共渡难关,聚全国之力先平灭建虏,力求速战速决!”

没有人敢再坚持了。这等于吹起一股东风,所有的臣子都必须顺从这个风向。在这股劲风鼓荡下,平辽将领的人选就被提上日程。

经过反复酝酿,举荐,辩驳,激烈的争吵,被魏忠贤赶回广西原籍养病的袁崇焕成为首选。袁在对后金的作战中战功显赫,无人可比,对后金的地理民情、作战特点也颇为熟悉,可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袁崇焕既不是阉党,也不是东林党。

袁崇焕被紧急调往京师,皇上要召见他。

崇焕接到诏书,连夜启程。数千里路途,山高水远,一番舟车劳顿、栉风沐雨,到京师后,本就又瘦又黑又小,这一来显得更黑更小了。当他踏进紫禁城,越过皇级殿,中级殿,走进保和殿后面的平台,朝臣们不禁发出一阵哄笑兼窃窃的私议。原来这位袁崇焕长得尖嘴猴腮,身材跟一只猴子也差不了多少,说话还有点大舌头,一点也看不出威武的样子。

崇祯帝也乐了,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传奇人物。

袁崇焕倒是腰杆笔挺,精气神十足,显得神采奕奕,说话的声音也洪亮。他是太兴奋了,见到了圣明的天子,不见了让他憎恶的那些权阉,他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置身于平台--这个可以免礼平身,君臣说话比较自由的场所,被一股激流驱使着,不免就有点张扬,回答问话时干脆利落,兼带着夸张,以至崇祯赐座,大臣们再不敢小瞧。崇祯客客气气地垂询崇焕,几时可以平辽。崇焕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五年可也。”朝臣们又一次发出喧哗,这无异于喊口号。袁崇焕本就文韬武略,这样的场面还是见过的,几句话就驳得众大臣哑口无言,他说,“如今天子圣明,只要户部给银,兵部给械,一切调动假臣方便,没有多方掣肘,有什么不可能?”他特别指出,以往的弊端全在经、抚不和,内耗严重,如能解决这个问题,形成统一指挥,成功不容怀疑。

大臣们仍在交头接耳,说他在军事上说得头头是道,对国家的政治形势和经济形势并不十分了解。他们担心此语一出,五年内朝廷把全部的财力物力倾注于辽东,这期间一旦有内乱,农民起来造反,岂不是两两耽误。

但是皇上很爱听,叫他说得咧嘴直乐,他说的话正是崇祯心驰神往的,彼此不谋而合。于是崇祯说,“爱卿说得好。”大臣们自然不敢反驳,他们只瞧皇上的脸色。其实崇祯帝也不是没皱眉头,这不是他嫌五年时间太短,而是太长了。在这位年轻的天子看来,五年时间足够漫长的了,照他的意愿,恨不得一两个月、甚至一两天就结束辽东战事才好。但他想到毛文龙曾经喊过的口号“两年平辽!”结果是一败再败,最后自己也逃到东江的皮岛上去了,觉得袁崇焕还是比较现实、客观严谨的。因此他挥了下手,示意群臣注意,“各位臣工休得再议,朕意已决。”他亲口加封袁崇焕为二品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蓟、辽兼登莱、天津督师。天子回转龙体,从御座后取出一把精致的金柄雕龙宝剑,拽出利刃又用力推入剑鞘,捧送给崇焕。

袁崇焕一见这把剑,知道是拥有先斩后奏之权的尚方宝剑,即刻扑到地上叩头谢恩,众大臣也整整齐齐跪到地上: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六二八年,崇祯元年,十八岁的崇祯挽救大明的十七年历程就此拉开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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