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五天的急行军,祖大寿,何可纲率九千骑兵抢先到达蓟州,随后袁崇焕进入蓟州顺天府,他松了口气。在此地阻截后金兵,正好利于炮战,他急忙向朝廷奏报,随后命士兵把带来的十门红夷大炮架在城墙垛口,他相信在这里完全可以把敌兵阻截住。
这时皇太极的大军正在蓟州以东不到十里的路上,得到探报,袁崇焕军已进入蓟州,不由得一阵惊喜,“这个袁蛮子,终于被调出来了。”他庆幸沈阳城将安然无恙,又思量着怎样把袁的军队引出来,一举歼灭。但他很快就摇头了,这不可能,袁崇焕不会派兵出来,在城下的狭窄地带进行攻守战对他们正合适,他们就是要在此处拖住八旗兵,等待各路兵马形成包围。于是皇太极指挥大军从城北悄悄绕过蓟州,兵分两路,一路由莽古尔泰领军向正西偏南的三河进发,打下三河直逼通州,一路由他率领右路军折向偏西北攻打顺义,由顺义南下,合围京师。
袁崇焕发现皇太极绕道向西窜去,在此拦截皇太极的计划又落空了,又气又急,立刻命士兵抬下红夷大炮,连夜追赶皇太极,一定要把皇太极拦截在通州。这时他就触动了崇祯帝划定的红线,崇祯严令他不准越过蓟州一步,他又一次斗胆抗旨,风险可想而知。但他又能怎样做,能做什么呢,留在蓟州等于为后金兵站岗放哨,或者冒死突进寻求战机?他坚决地选择了后一个,命大军即刻向三河方向进发。
但后金兵的马队行动太快,风驰电掣,他的关宁铁骑又太疲乏,没有可供换乘的战马,即使他从后面赶到通州也只能像赵率教那样,不等进城就与皇太极大军接战,那又将重蹈赵率教的覆辙。迫不得已他修改了行动计划:放弃三河、通州,直奔京师,到北京与敌决战。由此出现了他率军背向通州,与皇太极正好相反,向西南的河西务迂回急进。河西务距北京约一百二十里,这里道路平坦,有利于行军速度。于是就形成:皇太极向顺义,莽古尔泰直扑三河、通州,袁崇焕南辕北辙抵达河西务,又让朝廷看不懂了。他顾不了这些,一意孤行废寝忘食抢在敌兵之前,进入北京。
到这时,崇祯已忍无可忍了;他连袁崇焕越蓟西一步都不容许,这个袁蛮子竟然要直接跑到北京来!联系到坊间的传言,他一系列古怪的行动,就显得越来越可疑,何况此前他还有一次次信誓旦旦的保证呢,袁崇焕已无法让他相信了。这时的问题是,崇祯太年轻了,而那些大臣又太老了,他们多是言官,对军事方面知之甚少,就像袁崇焕对君臣关系知之甚少,他们放大了事态的严重性。皇太极的总体战略是骚扰,震慑,把内地围剿农民军的主力部队调回就了却了心愿,而崇祯帝和袁崇焕都未免神经过敏,没能看透皇太极的真实意图,他们考虑的是政治上的影响,皇家的尊严,因而惊慌失措,乱了方寸。
在京城与后金兵决一死战,是袁崇焕万般无奈下没有选择的选择,关宁军的作战,只有依托京城高大的城池固守抵御,才有取胜的可能。皇上威严的命令,部下的苦苦规劝他都听不进去,认为只要打胜了,那些非议误解自然会烟消云散,他就是这样固执的性格,也算一种胆量吧。几次堵截计划的破产,战线最终推到了北京,这已经够他死上几次了,但他手中还有九千铁骑,十门红夷大炮,没受到任何损失,他要在京城派上用场,与强敌做最后一搏,拼个你死我活。在河西务,副将周文郁提出,“大军应咬住敌人,不宜进京,因为我们没有得到圣旨。且敌人包围通州,攻城也需要一段时间。我军应屯兵张家湾,彼此相距十五里,敌有空子就打他一下,有了准备再寻找机会,然后请示朝廷,再决定下一步行动,此是万全之策。”袁崇焕流出了眼泪,他说,“周君所言极是,只是本帅统辖全军,责任重大,岂有心暇计较个人得失,只要京城平安,皇上无忧,我虽死无憾。”他不顾众人的劝说,率大队人马,由间道昼夜兼程,提前一天,终于抢在皇太极之前,抵达北京外城广渠门外。
袁崇焕率部入京,让崇祯震怒,大臣们也为之惊愕,因为此时后金兵还没来,不许勤王兵进城,是自英宗蒙难起制定的。寒冷的冬天,早已戒严了的京城各城门紧闭,没有人导引入城,没有人送水送饭安顿住宿,有的只是冷遇,白眼,慢待。崇焕不管这一切,他连命都不要了,又何会在意这些,顾得了这些。
与他进京的同时,大同总兵满桂,宣府总兵候世禄分别从顺义和三河溃退,来到京城德胜门外扎营,他们受到了与袁崇焕军不同的待遇。
第二天,后金兵两路大军逼近京城,八旗官兵远远地望见了北京城的雄姿,比他们见到的任何一座城池都更高大,整齐,庄严的城墙,内中鳞次栉比,红墙绿瓦错落有致的雕梁画栋和众多金碧辉煌的建筑,好像来到了神话世界,他们一个个大张开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紧闭的城门在他们眼里,像是一座浓缩了的长城,只是门楼显得更紧凑,更封闭,城墙上的士兵在垛口处一动不动,就像他们几百年来一直就站在那里似的。皇太极也深受震撼,为都城的高大,雄伟,壮丽,这些建筑简直鬼斧神工,非人工智能所能做到,它们就是天上的宫殿。他的父汗努尔哈赤生前经常来此,向万历皇上朝贡,也经常提起它,流露出对它的神往。他不由得想到沈阳的皇宫,大政殿,崇政殿,清宁宫,他们父子历经十年,花了几百万两银子才鼓捣成如今的模样,与眼前的京师比起来,简直就是土里土气的农家院。他不禁生出羡慕,嫉妒,目光贪婪,但在属下面前尽量不流露出来。他总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那样子就像他经常来这里光顾,并且随心所欲,在宫殿里住过似的。
这还是这些家伙们从北面看北京,要是到了正面或侧面,也许会更惊讶,更加眼花缭乱呢。
“那个大门--”皇太极问身边的喀喇沁向导,布尔噶都台吉告诉他,“是德胜门。”“德胜门。”皇太极点点头,随后他看到了城下护城河外排列着的黑鸦鸦的军队,这些军队多是步兵,前面的士兵手举盾牌,后面的士兵把长枪或弓箭探出来,严阵以待。这是满桂的军队,候世禄的军队在左侧,总数约有三万人。城上的御林军也举着弓箭,墙垛上架着十几门大炮。其中有几门是天启年间从澳门购进的新式红夷大炮,十一门给了宁远,一门试炮时炸了膛,余下的十八门就分布在环绕内城及外城的墙堞上,此处至少有三至五门这样的大炮。这种炮内径在三点五寸左右,炮身长近一丈,没有炮耳,尾后有炮钮,炮弹为十八磅铅弹,最短射程为二百丈,最大射程达到八里。
皇太极不知道,这些御林军队伍里有好多是在京的官员,皇亲国戚,功臣宿将的家丁,包括一部分太监。从土木之变至今一百八十余年,京城一直没发生过战事,长久的和平生活,这些混饭吃的士兵早已不会打仗,不知火器的名称,更不会使用,兵仗司的监官怎么给他们讲解都不明白,就是来凑数的。
后金兵距他们约五百丈远,这个距离在大炮射程以内,但在一群非专业炮兵面前,没有多大危险。骑在马上的皇太极与代善几人商议,怎样避开城上的炮火与明军纠缠在一起,守军就不好发炮或放箭了,但他们知道那几门长炮很可怕。此时城上的乌合之众,却抢先点燃火绳发了两炮,没有击中目标,接着就全体开炮,恨不得一下子把炮弹打光才好。守军的大炮刚一停歇,皇太极立刻发出进攻命令,雄壮的号角声响起,岳托,济尔哈朗,杜度,萨哈廉率满洲四旗及万名蒙古骑兵,潮水般向满桂和候世禄的军队冲来,城上的明军又开始点火发炮,没等炮弹炸响,八旗兵已冲入满桂的军队和候世禄的军队中间,将他们隔开,分成两股,分别向满桂的军队和候世禄军突施乱箭,他们马不停蹄,射倒一片再接着放箭,城上的守军不敢发炮了,眼睁睁看着八旗兵挥刀与明军厮杀在一起,又试图拿起弓箭帮忙。候世禄这一军战斗力要弱一些,很快就垮下去,溃不成军,纷纷跳到城壕中,城上的守军这才开始放箭。八旗兵一面向城上射箭,一面又冲向满桂的军队,满桂指挥军队顽强抵抗,队形始终不乱,但已成孤军。城上的明军一直在放箭,八旗兵多披重甲,他们在马上旋风般转动,不时露出肩背上的辫子。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忽然间他们拨马就跑,满桂的军队随后猛追。城上的守军匆忙点火发炮,八旗战马跑得飞快,很快脱离了射程,一发发炮弹正好落到追兵群中,把满桂的军队炸得人仰马翻,哭喊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