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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来干什么?”营地中间最大的毡房里,皇太极百思不解。

范文程凑过来,眼里放着光,“大汗,太监是皇上的近侍,会不会是崇祯派出来的?”“哦?”皇太极转了下眼珠。“如果是的话,臣倒有一条妙计,管叫此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两张阴险的脸贴在一起,皇太极边听边点头,连说,“好,好,你去办吧。”

天黑下来时,城内响起了暮鼓声,已点起灯火的达海营寨,四个大兵押着俩太监出去撒尿,就是放茅。俩太监被押回来,推进里间的帐内,听到达海对高鸿中说,“放了得了,还得给他们饭吃,麻烦不麻烦?”然后是高鸿中的声音,“那也不能今天放,看看明天能不能搬家再说。老兄,一会我请你喝酒,就算欠你一顿。”达海说,“你还把这当回事了。”

四个大兵在里间也听到了这些话。他们把两个太监胡乱绑上,回到前帐。高鸿中对他们吩咐,“去伙房拿点吃的来,要一小坛酒,有年货什么的也拿来点。”大兵们应答一声,出去了。一会儿,他们回来,端回一盆热气腾腾的牛肉,几个饽饽,连同酒坛一起放到地上,一个士兵说,“大人,还有一小袋瓜子柿饼。”高鸿中叫他们放到地上,抽出短刀切下两块肉,拿了两个饽饽,叫他们给太监送去。四个大兵把吃的送到里间,边给太监松绑边小声说,“别绑太紧啦,解绳还是咱们的活。”

高鸿中拉达海坐到地上,先给达海倒上一碗酒,说,“来,标下先敬你一杯,就算为仁兄去去摸人家卵子的晦气。”达海哈哈一笑,“不算什么,摸过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高鸿中说,“小时候我也看见过劁猪,就是没想到,人也是这么劁的!”达海一阵大笑。两人说笑着,喝起了酒。碗里的酒喝干了,他们每人又倒了一碗。第二碗酒快喝干了的时候,四个大兵押着俩太监要出去放茅,他们吃完了,这是今晚最后一次放茅。太监撒完尿,他们几个回来,从前帐经过时,已是满脸通红的达海示意俩太监站住,举着柿饼摇摇晃晃地问他们,“这玩意,什么树上长的?”杨春回答,“关里的树,刚摘下来时不是这样,晒成干就成了这样。”达海说,“我还当是蜜饯呢,挺好吃。”王成德说,“大明朝好吃的水果有的是,南方的香蕉,橘子,荔枝,柚子,椰子什么的,数都数不过来。”达海点头,“嗯,还是明朝好,有机会一定去南方抢点回来。”他示意俩太监可以进里间去了,然后对那几个大兵喊,“好好捆,绑紧点啊。”几个大兵应答一声,嘴里却叽叽咕咕,“看他喝得那样,脸像猴屁股似的,咱哥几个还没吃饭呢。”他们把俩太监草草捆上,回到前帐,向达海挤眉弄眼。“捆好了吗?”“捆好了,大人。”达海说,“到你们弟兄的帐篷里吃饭去吧,这些瓜子、柿饼赏给你们。”大兵们说,“谢大人,不过我们的兜里都揣得满满的。”达海挥起拳头咆哮,“谁叫你们到处划拉,以后给我注意点!”高鸿中看样子喝得不高,对他们说,“吃完饭就回来,一定要少喝酒,记住没有?”四个大兵齐声回答,“嗻。”

大兵们出去了,这时候,副将鲍承先和游击宁完我走进大帐,达海摇摇晃晃,已经站不起来了,高鸿中急忙施礼,“二位将官--”鲍承先大大咧咧地嚷叫道,“已经跟袁蛮子谈妥啦,明天全军后撤五里,后天再后撤……”高鸿中急忙摆手制止,小声告诉他们,“帐内有人,两个俘虏。”鲍承先“啊”地叫一声,掀开门帘,鬼头鬼脑地朝里瞧一眼,俩太监正低头坐在铺位上,一动不动,也不抬头。鲍承先压低声音向高鸿中说,“就这事,咱们到外面说去。”拉高鸿中走到帐外,两人嘀咕了一阵,临走,高鸿中说,“二位慢走,恕不远送。”回到帐内,高鸿中推达海,“巴克什,醒醒,醒醒。”达海发出酣睡声,高鸿中把一条毯子盖在达海身上,收拾盆具,碗筷,自己嘟囔,“这几个小子,还不回来,欠收拾了。”然后到帐外站了一会,又走回来,蹑手蹑脚地掀开门帘朝里间瞟一眼,俩太监仍是一动不动,也不抬头。高鸿中出去了,脚步很轻,他摇摇晃晃,踩着雪地,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渐渐走远了。这时俩太监抬起头来,互相使了个眼色,背对背迅速靠在一起,开始互解绳索。王成德的绳索先被解开,跳起来去解杨春,两人把绳索扔到地上,轻手轻脚摸到帐帘前,推开一角朝前帐望,烛火映照下,达海睡得像死猪似的,两人溜出去,跨过达海,探出头左右瞅瞅,一前一后溜出大帐。

外面又黑又冷,头顶的星星烁烁地发光,左右的毡房或蒙古包里士兵们正在喝酒叫喊,远处亮着灯笼火把,映着影绰的哨兵身影。杨春和王成德弓下身,先趴到雪地上爬了一段,进入黑暗处,起身就跑。俩人跑得快极了,好像在说:别看老子身上缺这四两肉,就是轻巧、灵巧。这时远方的哨兵喊了一声,“站住,干什么的?”俩人跑得更快了。几条黑影追上来,他们展开了生死竞赛。黑影在后面喊,“再跑就放箭啦!”他俩理都不理,发疯般朝外城的方向飞奔,外城城墙上隔不远就有灯笼火把,那是他们的目标。他们在奔跑中跌倒了,爬起来再跑,在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中没命地狂奔。这时王成德大叫一声,他的右腿中了一箭,箭头贯穿前腿,他迈不开步,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被哨兵追上了,抡起雪亮的刀照他身上乱砍乱剁,他发出的惨叫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杨春已顾不上王成德,与他拉开了一百丈远的距离,终于逃脱了,他几步跨过护城河冰面,在城墙下昂头大喊,“快放下绳索,我是大内太监杨春,有要事要向皇上报告!”城墙上的守兵用灯笼照了照,把一只柳条筐系下来,杨春猴子一样跳上去,柳条筐飞快地升上垛口。此时杨春气喘吁吁,已累得快要虚脱了,要求御林军守将安排一匹马送他去内城。他要夜叩宫门,向皇上报告一件重大机密。

已是子夜时分,崇祯再也睡不着了,此前所有的疑云都被这一事实驱散,变得清晰起来,他禁不住浑身颤抖。这个袁蛮子,一次又一次欺骗他,现在纵令他有一千张巧舌如簧的嘴也无法掩饰了。崇祯不能不怒,气得都要发疯了,满朝的文武,这么多大臣,还从没有谁敢如此大胆,一次一次欺骗君主,难道他不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吗?

“不,他是自以为聪明,以为朕是个小孩,公然糊弄朕,瞒哄朕。袁崇焕,袁崇焕,朕不是秦二世,你也不是赵高,看朕怎样扒下你的画皮!”他禁不住嚷叫起来。

贴身太监王承恩小心翼翼地端上一杯温茶,轻言轻语说道,“皇上,要保重龙体呀。气如下山猛虎,要伤腑脏的。”

“嗯,”崇祯坐下去,挥了下手,对王承恩说,“你下去吧,让朕好好想想。”王承恩下去了,他呷了口茶,闭上眼睛,一件一件回想着袁崇焕的种种不可理解的怪异举动,从“五年平辽!”到他与喀喇沁部私自做粮食交易,对他的保证,“谅其断不敢诱奴入犯蓟辽。”到杀毛文龙的突如其来,到后金兵破长城后他一次次的承诺,“必不令敌越蓟西一步!”“必不令敌越通州一步!”此番后金兵已薄京师,他竟然与皇太极合演起双簧来了!他不能不震怒,再一次喊叫起来,“袁蛮子,朕要被你活活气死了!”他披上棉袍,在宫中踱来踱去,最后走出去,不顾宫外的寒冷,望着近处远处跳动燃烧着的灯笼,唉声叹气。重新回到宫中,他坐到御椅上,猝然想到了对袁崇焕的政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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