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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八月,因为收复永平四城有功,孙承宗再次受到重用,被朝廷任命为蓟、辽督师。为此孙承宗发布命令,重筑被后金兵摧毁的大凌河城废墟,做为宁锦堡垒的前哨阵地,再于城墙加筑炮台,安装上红夷大炮,由此向东推进。新任的辽东巡抚邱禾嘉比孙承宗还要积极,提出同时修筑右屯卫城以为犄角,就更稳妥了。结果是,人力财力分散,两城都未能按时完工形同烂尾工程,朝廷催促锦州总兵祖大寿前往大凌河和右屯卫察看筑城情况,务必于入冬之前全面完工。被皇太极知道了,立刻率兵前来捣乱破坏。后金铁骑的动员速度和行动之快,再一次教训了明军,不等在城中检查工程的祖大寿一行人撤退,八旗兵已将大凌河城团团包围起来,祖大寿,副将何可纲及万余士兵受困城中,一面凭城坚守,一面等待援兵。祖大寿凭着半截城墙和大炮铳枪,连续击退后金兵的多次进攻,至莽古尔泰所属的两蓝旗主将图赖一部遭受重创,副将孟坦等十余名将领阵亡,数百名士兵死于炮火之下,图赖也受了伤。皇太极命围城部队后撤到明军炮火射程以外,一面继续围城,分出部分兵力截击明援兵,一面等待着额驸佟养性所率的更笨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炮队的到来。

明军从锦州方向派了些小股援兵,只起到骚扰作用,多是飞蛾扑火。邱禾嘉知道,若不调集大量的部队解大凌河之围,被困的万余将士必将弹尽粮绝坐以待毙,他连发急疏向朝廷奏报,要求调兵。接到兵部命令,关内各路援军星夜往驰关外,同时登莱的孙元化也接到增援辽西的命令。他立刻派孔有德率千余名将士携带新式大炮乘船渡海赶赴辽西,看能不能从大凌河口溯水而上,如可行,就在重重敌围中轰开一道缺口,解救大凌河军民于水火,顺便也检验一下这支炮兵部队的作战能力。孙元化亲自去水城送将士们上船,激励孔有德,“此战关系到辽西战局,尔等务要勠力同心,杀敌报国!”他祝勇士们凯旋,孔有德慷慨回答,“请首长放心,末将保证完成任务!”

数十条船扬起风帆,在激昂的鼓号声中拔锚出港,高耸的炮口与船头同指一个方向,看着十分威武,简直有种纵横时代的霸气。孔有德站在船头,一手提刀,面色严峻,一言不发地望着海面,巨大的风帆阴影衬托之下,他手中的军刀闪着寒光,这把刀代表威严的军令。舰队一出海就是庙岛群岛,由十几座大小岛屿组成,从这座岛屿可直接看到前面的岛屿。舰队左转舵,右转舵,在群岛间逶迤穿行,岛上的士兵和岛民纷纷向舰队挥手致意,祝将士们胜利归来。

从登莱到辽东湾北海岸比从宁远到旅顺口的直线距离要远,顺风天气,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到达。船队驶离了庙岛群岛,已近黄昏,天色突然暗下来了,接着雷鸣电闪,下起了大雨,可以看到水面上跳动的粼粼波光。风雨交加的海面,天昏地暗,将士们感到冷风习习,浑身发抖。这时他们望见北边天空有一片黑色的乌云,这片乌云在高速旋转,自上而下将一根吸管样水柱伸进海面,搅起了万千水花和大量的杂物,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水鸟发出鸭子那样的惊叫声朝舰队的方向疾飞而来,那种声势,就像被劲风吹过来似的,将士们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将军,那是什么?”士兵们问孔有德,孔有德凭栏观察了一阵,有气无力地说一声,“龙卷风。”船上一片惊呼,水兵们知道,以往他们的同伴出海突然不归就多是遇上了龙卷风,今天这不祥之物就要降临到他们头上,被他们遇上了,末日来临的恐慌让他们不知所措。孔有德更是害怕,他很迷信,“这是天象示警,甚至是冥冥中的义父毛文龙在阻止我吗?”无论海风还是乌云都在告诉他:不要去辽西,不要向前再走一步,那儿危险!他赶紧命令舰队落帆、掉头返航,“为了众多兄弟的生命,为了昂贵的新式大炮,大家动作快点!”

孙元化发现刚刚出港的舰队又回到了水城,不由得勃然大怒,他痛斥孔有德畏敌不前,贻误战机,“朝廷花了多少银子打造出的水师,难道出海就是为了做做样子,逛逛海景吗。一旦朝廷追究下来,你有几颗脑袋?”孔有德拱起双手,一低头,“回禀大人,若船毁人亡,损失会更大,一旦这些刚研制出的新炮沉入海底,谁又能付得起责任?”孙元化被问住了,他望望北方黑色的天空,不由得流下了眼泪,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主啊,难道天不佑我大明吗?”他嘟囔,“朝中有那么多言官指责我,说我铺张糜饷,我现在有了强大的炮兵又不能出海,对辽西将士的安危怎能坐视不救?还有什么办法吗,你们说,还有办法吗?”孔有德等人都不吭声,他来回走了几步,像对众人又像对自己说,“为什么是这个季节发生战事,海况最不好的深秋,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一个人走来走去,独自生闷气。

几天后,海况仍是不好,他叫来孔有德,向他说,“孔将军,本堂命你立刻率八百骑兵携大炮及炮兵从陆路进发,出山东经河北再出山海关,与锦州守军会合,同往大凌河前线。”孔有德差点给孙元化跪下了,“大人,走陆路要多少天哪,或许没到辽西,战事就结束了。”孙元化坚持说,“海路走不了,陆路又走不了,你说该走哪条路?不管何时能到那里,总比抗命不前要好吧,朝廷在看着我们哪!”

孔有德只好带着部队出发了,八百骑兵加炮兵差不多两千人稀稀拉拉出了登州城,前面的马队不时要等一等后面的炮队。后面的炮队就是些拉着重炮的牛车,又笨重又缓慢,经过莱州城时,他们还在一起,后来距离就越来越长,越拉越远,就像他们不是一个部队的似的。二十几天后,马队快要走出山东境内了,牛车还在后面几十里外晃悠呢。如此前后脱节,他们携带的粮草也很快消耗光了,孔有德不免着急,发愁。更让他发愁的是,沿途州县没有一个官员出来迎接,没有人送茶送水,更不要说安排食宿了,他们看到的只是民众的白眼,那种轻蔑的眼神,使他不由得想到初到登州时看到的异样脸色,他似乎想出来了,这是还没出山东境内,或许出了这片冤家的地界,情况就会好一些。马队走出德州,就要进入河北,他松了口气,这时偏偏又下起了大雪。按照农历,这时节是闰十一月,还没正式进入冬季,但寒流却提前到来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飘舞着,笼罩着房屋树木,山川河流,一眼看不到尽头,他们像被雪雾包围了。疙疙瘩瘩的路面结了冰,很快又化开,上面再敷上一层雪,把下面冻成冰的雪覆盖住,使得道路忽而泥泞,忽而湿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牛车就更困难了,每走一段路就陷进去,士兵们连推带拽,车轮固执地在原地打转,越陷越深,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呼啸的寒风击打在士兵们的脸上,他们饥寒交迫,还要小心翼翼地盯着脚下的路面,真是吃尽了苦头。前面孔有德的马队快到河北省的吴桥县城了,后面的牛车还没跟上来。孔有德不由羡慕起在辽东时看到的女真人的马爬犁、两驾甚至三驾马车,在那样野草密集的平原及乱马踩出的结实路面上,有那样的运输工具就不会如此狼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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