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都认为莽古济说得头头是道,表示赞许。唯有德格类不这样想,他提出自己的观点,“姐姐过于乐观了,这不是小孩做游戏。皇太极是个枭雄,心狠手辣,且机警过人,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先说代善,对皇太极不满是因为没娶到苏泰,两个儿子跟他关系也不是太好,他和皇太极在汗位的争夺上早已见出了高下,以后怕也不会有这种念头了。他确是对皇太极不满,但不满是一回事,真正要翻脸决裂又是另一回事,除非皇太极继续贬低岳托,然后压迫萨哈廉,把这爷仨往一块赶。现在看,代善对皇太极要称帝至少还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没有迹象表明他会跟我们走。再说多尔衮兄弟,阿济格、多铎对皇太极有怨恨是众所周知的,但这哥仨的主心骨是多尔衮,这小子城府很深,含而不露,表现出有的是对皇太极的忠心,爬得也快。比战功,他不如岳托,只能靠巴结皇太极来加强和巩固自己的地位,或许这就是大奸若忠吧,但他心里到底怎样想的,一时还看不出来,必须慎重从事。至于济尔哈朗、阿巴泰、杜度和豪格,小弟是这样看的:济尔哈朗是父汗的侄子,地位不如其他贝勒,平日跟哥哥的关系也不好,他能爬到现在的位子上已经很满足了,绝不会跟皇太极分心。阿巴泰,两次拒绝参加皇太极的宴会,是因为蒙古贝勒恩格德尔兄弟和土谢图来沈阳,他曾与四大贝勒一起出城迎接,以后就以为自己的地位比其他小贝勒们高而不愿与他们同一桌就餐。但他的地位是父汗在世时定的,对皇太极的怨恨讲不出道理,后来他自己也承认了。杜度,从父亲褚英被杀,他就吓破胆了,一直谨小慎微,比豪格胆还小,像个士兵一样听说听道,哪还敢跟皇太极作对?他可能对皇太极有怨恨,也只是怨恨而已。最后说说豪格,皇太极的大儿子,这小子可说是个道德楷模,上阵必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与士卒同甘共苦,深受两黄旗拥戴,但他胆小怕事,一点越格的事也不敢做,生怕落得褚英那样的下场,这就决定了他特别怕皇太极,事事都听父亲的。不错,同岳托一样,他是姐姐的女婿,等于半个儿子,可半个儿子毕竟不是整个儿子,而且有一天皇太极当了皇上,他就是太子,皇位继承人,他会站到父亲的对立面吗?”
德格类的一席话把几个人刚刚燃起的热情又浇灭了,他们觉得他说得更透彻,更有理性,也更有头脑,要比女人的感情用事现实和客观得多,难怪他做了户部总管又兼正蓝旗旗主,他们转而赞同起德格类。莽古济也冷静下来,问弟弟,“那你有什么好点子,说给姐姐听听。”德格类压低了声音,“叫皇太极死。”“死,怎么死,等他自己生病?”“不,”德格类咬了咬牙,“刺杀他。”“刺杀他!”“对,”德格类说,“只要刺杀成功,众贝勒看到了他的尸体,他们各人的怨恨才会敢公开流露出来。从震惊中恢复理智,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与他的积怨,这时候,代善、多尔衮、济尔哈朗、杜度等人的表情才是最真实的。接下来就是由谁来继承汗位,代善,多尔衮都有一争,豪格想继位,那就是众人的靶子。”莽古济想了一下,问德格类,“你说怎么刺杀四贝勒呢,在宫中,趁他出猎的时候?”德格类说,“我正蓝旗先准备好人马,什么时候他身边的卫队稀少,什么时候动手,不管在宫内还是宫外。”
几个人异口同声表示赞同,莽古济叮嘱德格类,以后上朝密切注视皇太极的动向,以便伺机下手。莽古尔泰的长子额必伦自告奋勇愿做刺杀皇太极的急先锋。计划定下来后,夜已深了。
此后德格类就开始注意皇太极的行踪动向。没想到皇太极就像知道他们的密谋似的,也在采取相应的措施,那天他在阿巴泰的婚礼上发现代善没来赴宴,又听说豪格叫岳母揍了,莽古济后又跑到代善府上喝酒,傍晚就打发人把代善和萨哈廉叫进宫里,严厉地质问代善,为何要宴请莽古济,还送了她礼物和马匹,是何居心?代善支支吾吾,说是福晋所请,他只是在旁作陪。皇太极转而训斥起萨哈廉,说“莽古济当众怨上,你父却邀请她赴宴,你身为礼部,对父亲的妄行为何不加以阻止劝谏?”萨哈廉连连鞠躬检讨,“奴才失职,失职。”皇太极借着萨哈廉敲打代善,代善知道汗身边有多少双眼睛了。他越想越害怕,暗暗告诉自己,以后再见到莽古济,一定要假装不认识她。
压力最大的是德格类。他每次上朝都感到皇太极瞧他的眼神与往日不同,说话的口气也有些奇怪。老代善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异样,眼神总像在躲躲闪闪。甚至多尔衮、阿巴泰、济尔哈朗一帮贝勒,表情也都不像从前那样自然了。散朝后他朝家走,又觉得身后像有人跟踪,即使往来巡街的马队也让他心惊肉跳。这样看来,发动政变也要有非凡的胆量,不是常人能干得了的,因为这是拿自己的性命赌博。现在,命运在考验他,有时他真感到挺不住了。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个噩梦,梦见皇太极把带血的宝剑指向他,对他说,“德格类,别以为你干的事我不知道!”他吓醒了,此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第二天早上,他感觉右眼皮跳得厉害,一连几天都跳个不停,上朝的路上,他问自己,“难道我暴露了?”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全家性命都得搭上。这种暗示越来越强烈,渐渐的,他害怕起了上朝,好像那是上战场,他感到身虚发热,头晕脑胀,感觉迟钝,走路没有力气,有一次还歪歪斜斜,差点摔倒。他知道自己病了,心想,可千万别像哥哥那样中暴疾口不能言突然死去。他激励着自己,以顽强的毅力坚持朝前走,但是感觉头越来越沉,脸一天比一天发热、发红。在初冬一个西风劲吹落叶纷飞的傍晚,他摔倒在屋地上,身子真的不能动了。家人把他抬到炕上,他睁了睁眼睛,就是说不出话来,这症状同莽古尔泰一模一样。家人急找来萨满为他跳神祈祷,又飞跑去宫中报告皇太极,皇太极派了御医到德格类府,也是束手无策,到后半夜,德格类三十九岁的生命潸然结束。
皇太极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按照女真人的习俗,先为他净面,穿上贝勒礼服冠戴,停灵七日后,再将遗体抬到空旷处的“焚榻”上,连同生前的衣物被褥一同火化,将骨灰装入锦绣的口袋里系紧,放入一个相对小些的陶罐中,再用一个大一圈的陶罐对扣上,就可以入土了。这几天,天气很凉,皇太极站在秋风中,满脸悲伤,他在思考着由谁来接替德格类的位子。这时莽古尔泰的长子额必伦就站在距他几步远的地方,但汗的卫兵团团围着他,一步不离,这时候,哪怕有一点空隙,历史就将改写。让莽古济抱憾的是,额必伦始终没有机会接近皇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