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刘宗敏、田见秀、李过一般将领也在反省，他们边走边说当初李岩的劝阻很有远见，大军进京后不应该歇乏，以至弄得如此狼狈。刘宗敏的一只手被箭支射穿，流了不少血，他垂头丧气，“自小就听说酒是惹祸根苗，色是刮骨钢刀，还是人家李岩先生有切身感受。”田见秀也深有同感，“军队沉浸在温柔乡里，就没有雄性的勇猛好斗了，也就失去了战斗力；本来武松是打不过蒋门神的，全因为蒋门神酒色过度，浑身没了力气。”李过说，“西门庆的武功也很了得，也是因为这个弄得心虚、气虚，身子虚。”刘宗敏痛快地表示，回京后一定要好好向李岩赔罪、虚心讨教一番。
自成无比烦恼的时候，吴三桂的军队又追上来了，他愤怒地命手下将吴襄砍头，抛尸于路上，吴三桂看到父亲的人头，哭昏过去。其实是三桂夺回陈圆圆的心情过于急切，头脑中一直萦绕着《茉莉花》，与后面的清军大队脱离，而八旗兵因等着孔有德的炮队，并没急于追赶自成军，吴三桂逼迫李自成拼命，自成被激怒了。
农民军于二十二日撤退，二十六日逃回京城，仅用时四天，比来时快了两天，这才是他们真正的行军速度。此时他们的筋骨完全抻开了，也有了精神，却损失了四万人，又多了一倍的伤兵。牛金星、李岩、刘芳亮出永定门迎接自成进城入宫，一见将兵们的狼狈相，就知道打了败仗，他们很不理解，吴三桂的几万兵马竟然这样强悍。自成气急败坏，“还有更多的辫子兵，可恨的唐通先溜了，咱老子一点也不知道！”他下令将吴三桂在京的家眷共三十四口全部杀掉来泄愤。牛金星说，“宋半仙不是随军出征了吗？”自成才想起呆立在一旁不起眼的军师宋献策，怒斥他，“矮子，这一切你为什么就没算出来，这是小事件吗？”宋献策慌忙跪到地上，“臣有罪，罪该万死。臣事先确是没有一点预感，臣想，这也许是命中一劫吧，不一定会影响全局，当年刘邦对项羽屡战屡败，最后还不是……”自成大吼，“那是汉人跟汉人，对胡虏你根本就不了解！”他颓然地坐到龙椅上，咕哝说，“看来这仗是打不下去了。”这时刘宗敏正向李岩鞠躬，“先生高见，捷轩鲁莽，悔不听军师苦口良言，以至有今天。”田见秀、李过也向李岩鞠躬，表示忏悔。自成提高声音问李岩，“义军前途如何，是战是守，请先生直言？”李岩说，“事已至此，只能是撤回西安了。胡兵向来不好对付，又与吴三桂勾结，其勃勃野心已昭然若揭。今观我军，将兵贪财，斗志全无，非一时所能恢复。此战伤、亡近十万，城内原有四万伤兵，坐守京城早晚有一天会弹尽粮绝，到那时想撤离都来不及了。”自成站起来，“看来只能是这样了，全军做好撤离准备。”他命将七千万两银融化成一块块百斤以上的饼块，以防属下们揣入私囊逃回家乡，银子融好后用骡马驮着，由刘宗敏带伤兵先行撤退。然后说，“咱老子要留下来，正式举行登基仪式，哪怕一天、半天。必要让天下人知道，明朝亡了，这大好的河山属于汉人，京城是汉人的京城，绝不让那些狡猾的胡虏们来窃取。”
次日，他召集明臣上朝，向他们表达对各位进行拷掠的歉意，让他们就登基的仪式做好各项准备。
四月二十九日，自成正式登基称帝，除去戴上皇冠、穿上龙袍，认真地走起龙行虎步，他还牢牢记住了自己是“朕”。接下来祭天、祭祖、昭告天下，接受臣下们的朝拜，呼他为“万岁”，一样不缺，但与其说这是登基，还不如说是向皇宫和臣子们做最后的告别。他说话的声音充满了哀伤，“朕为布衣，起兵十五年推翻了无道的明朝，这无可指责。列位历数崇祯的所作所为，单从他的两个混蛋部将唐通、吴三桂，也可证明这个朝廷是如何的腐烂不堪。按朕的本意，是想建立一个公平公正的新朝，让天下的黎民都有饭吃，免受饥寒之苦，然而天有不测，突然冒出个清朝来趁火打劫，这些胡人真是奸诈得很。我义军将士无数人流血牺牲辛辛苦苦得来的胜利果实将被他们抢夺，朕不甘心哪，相信列位也不甘心。朕暂时撤兵，有朝一日定会率百万雄师打回来。望各位珍重，不可学罪人吴三桂背祖求荣，好啦。”他从龙椅上下来，抱拳向四方告别，向各位臣工，向崇祯皇帝陵寝的方向告别。
李岩走过来，向他拱手，“皇上，臣有个建议，此次陛下回陕西重整人马，臣担心的是，清兵非但凶悍，更有欺骗性，他们跟在吴三桂后面打出为君父报仇的旗号欺骗广大士绅。这样，我军不但要同清军作战，同时要同残余明军作战，甚至是四面受敌。必使国人清楚，这场战争非大顺朝与清朝的战争，而是汉人与胡人之间的战争，只有这样，双方力量的对比才会发生变化，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汉人才能掌握主动权。臣请求回河南老家，广泛宣传这一主张，与陛下互为支撑，把汉人都动员起来，不管大顺军还是明军，同仇敌忾，至少会像当年宋金之战一样保住半壁江山。”自成说，“朕本舍不得爱卿离我，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就先行去河南准备吧。”李岩向自成鞠躬告辞。
众臣刚散，牛金星就凑过来，说有话要向皇上禀报，牛金星说，“这事臣不能不说，李岩素有大志，非久居人下之辈。他回河南，依臣看是金蝉脱壳，另立山头。前日我军山海关大败，宋献策曾私下散布，‘我王亦恐非真主，十八孩儿应另有其人。”自成的眉头立起来了，“他是指谁？”牛金星说，“还能有谁，臣看李岩这个人有不臣之心。”自成本就心烦意乱，他的脑中猛然闪过回京那天刘宗敏、田见秀一般将领向李岩点头哈腰的一幕，似有所悟，两人嘀嘀咕咕。“事情到了这地步，他还惦着篡权，除掉他。”牛金星低低的声音，“臣遵旨。”
李岩的命运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