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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画的时候我常常想起母亲,她是让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她像太阳一样,尽管离我很远,但强烈的光和热炙烤着我。你知道一位母亲在儿子成长过程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吗?你知道母亲对我有多么重要?哦,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不了解!因为你们的母亲是在你们身旁的!她是一位女神,你知道吗?她是一位女神!我多少次在梦里见到她,她身材高挑,黑亮柔顺的秀发高高盘在脑后。她穿着紫色的连衣裙,像长扁豆花一样美丽。她向我走来,跳起民族舞。她跳啊转啊,我大声地喊“妈妈--”然而她听不见似的,依旧跳啊,转啊,穿过我,远去了。

医生说我有轻度抑郁症,也许吧,管它叫什么!我还知道我有严重的健忘症。虽然我不用记什么,但除了那本《艺术》画册里的内容,我几乎忘掉生活中的一切。包括时间、自己家的地址、邻居的名字,或是昨天晚上吃了什么。我现在又感到不安、愧疚和惶恐,闻到那糊味已经很重了,才想起锅上煮着花生米,我们的晚餐。我跑到炉灶边,把火关掉。我们是没有厨房的,只有这一间二十平米乱糟糟的屋子,到处都是酒瓶、画纸、颜料、色板、画笔和烟蒂。做饭的锅、碗七扭八歪地堆在一起,火炉上积满灰尘和油泥,放在一个角落里。

烧糊东西这件事是经常发生的,三次有两次会忘掉。但忘得又不那么彻底,总不致把房子和全部家当烧掉,因此只能讨顿打,不能连人也烧成灰,被风一吹,干干净净!

我总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但又不能傻得彻底,这就是令人不安的事情。要是我的第二十一对染色体中间冒出一个小尾巴该有多好!因为那种完全的傻,类似于“将来”这种问题就不会缠绕我,让我不得安生了。其实我以前没怎么想过,但最近我常常去想。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想做个保安,站在大门口,高兴时看每个进出的顾客的脸,他们的喜怒哀乐;烦躁时就看灰蓝色的天,有时会有云飘过,把烦恼带来又带走。我会看到小偷肆无忌惮地走来走去,向我微笑,看到孩子哭喊着在地上打滚,为了要某一件玩具,或是一个女人在皮大衣柜台前留连忘返……

也许我可以和铭钰一起去卖他们的首饰,坐在摊位前,把五彩斑斓的石头穿成串。铭钰告诉我,那是像“新航线”一样有宿命的圆!

铭钰是谁呢?在我忘记之前,她已出现在我的窗口了。她脖子上戴着我送给她的项链。我是用他们的工具和原料做的:把一颗枣一样大的透明塑料珠从中间钻通,把包巧克力用的银箔卷成一个小球,裹住一根麻绳,占一点彩色亮片,塞进空心塑料珠里。再量着铭钰细瘦的脖子的长度剪断麻绳,在断端涂一点蜡,用火烤一下,使它再不能摘下来。

铭钰比我大两岁,是我的邻居,和哥哥嫂嫂在小商品市场里卖首饰为生。有时候我去她家画画,在珠子上画,镜子上画,还有各种各样有趣的玩意儿,铭钰说它们是“漂亮的东西”。

“又糊了东西了吗?”她从我窗前走过时,皱着眉问道。我没有回答,依旧低着头。我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碗,蹲在地上挑出那些还没有完全变黑的花生米。这是我们的晚饭,现在只有一点点了!我们没有钱买更多的吃的了,可以说是我在养活着父亲,因为只有母亲每个月寄来的抚养费是我们父子俩最可靠的收入。要是运气好,父亲的画卖出去一两幅,我们就痛痛快快地喝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然而这种运气不是常有的。我现在只能在这里拣食糊掉的花生米。

“黎解!”铭钰站在门口叫我。我的神经像绷紧的弦子,被人用拨片拢了一下。我抬头看看她。

“给你这个!”我看见她手里端着一个沙锅。

“这是什么?”我问,表情十分木讷。

“豆腐丸子!”她径直走进屋,用手肘把桌上的破烂往边上拢了拢,腾出一小块地方,把锅放在桌子上。“这还有几个馒头!你吃吧!”

我站起身,眼前冒着金星,我看不清铭钰的脸,只得又把头低下。当我再抬头时,她的背影已在强光中远去,剩下空洞的门框。我觉得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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