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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有些倦怠,或更多的是觉得无聊。我问母亲:“我们什么时候走?”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待会吧!”

我对母亲说:“我想走了。”

母亲看了我一眼,“待会还有晚宴呢。”

我默然了。母亲关心的并不是我的感受,而是她的展览是否成功,唉,待会还有晚宴呢!

我听不惯他们的恭维话,连我这样的傻子也被赞作天才,我真不明白!母亲得意地微笑着,像她亲自拍摄的郁金香,优雅而孤高。

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他们十二岁的女儿向母亲走来。

“噢,亲爱的昂泉,真的太棒了!你又让我们享受了艺术的盛宴!”那女人给了母亲一个深情的拥抱。

“爱丽丝,真高兴你能来!”母亲表现出很高的热情。

然后母亲又与那男人握手。

“昂泉,你真是太伟大了,我一直这样崇拜你。马安还为你做了一首诗呢!”那女人眉飞色舞地说。

“真的?”母亲似乎很高兴。

“是啊!”那女人以吟颂诗歌的语调朗诵道:“你赋予了艺术的天空/以人所未知的致命的闪光/你创造了新的颤栗!”

“我可真不敢承担,我们的大诗人。你才是为我们创造颤栗的人。”我看见那男人眼里闪烁着狡讦的目光,只是在他夫人面前不敢表现出对我母亲过多的赞许与爱慕。

“菲菲,此次欧洲之行感觉怎么样啊?”母亲对那个小女孩十分和蔼。

“感觉好极了!”菲菲十分自信而且骄傲地说。

她的母亲骄傲地替她说:“菲菲在维也纳国家剧院演奏了巴哈的大提琴无伴奏组曲,很成功。”

“菲菲真是太棒了!”母亲淡然微笑着,又转头向她母亲到:“菲菲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音乐家!”

“是啊,昂泉,那天在巴黎参观一个私人绘画展,她看后说‘还不如朱百千伯伯画的一半好呢’,你说她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是吗?菲菲真是有眼光。”母亲附和道。

“那是令公子吧?长的很清秀啊!昂泉,很像你,有艺术家的气质!昂泉,你信不信?我看人可是很准的哦!”

我东张西望,看见母亲身旁的一幅绘画作品:一群疯狂的舞者在黑暗的广场上扭捏作态。我看见那黑色的玻璃背景里映出我和母亲的两个影象。我惊奇地发现,现在的我几乎与母亲一般高了。我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几个月之内,我便长得略有些人型了!我看着这张他们所谓的清秀的脸,它的眼角有一道半寸的疤。我对它微微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

我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才回过神来,原来那个菲菲一直好奇地看着我。

母亲走开跟另一些人寒暄,我留在原地没有跟过去。

菲菲走近我说:“你是冼昂泉的儿子?”

我觉得她的神情比朱辰还傲慢,对我投射出喜欢一只宠物狗似的喜爱。我想躲开她,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你为什么不姓朱?”她紧追不舍地问。

“我为什么要姓朱?”

“你不是朱百千的儿子?”她的神情像是掌握着我的秘密。我在思想里寻找着对朱百千的一切记忆,那个画“海滨夜色”的著名画家?

“你是在西奥贵族学校读书吗?”

“听说你在莱顿的画室学画?在那里你们画人体画吗?”

“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弄的?”菲菲不断有新问题提出,我快被她一系列的问题烦死了。

“黎解!”尼克帮我解了围,我没有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他。他真有办法,只说了几个冷笑话便把那个小女孩儿吓跑了。

“我父亲是个画商呀!这种场合当然要来。”尼克说,“没想到你是冼昂泉的儿子。”

“那又怎样?”我讨厌别人这样提及我母亲的名字。

尼克沉吟了一下,“记得我爸爸说过要买几张朱百千的画。”又是朱百千!他简直是阴魂不散!

“朱百千到底是谁?”我问。

“已故的知名画家朱百千你不知道吗?你母亲没有向你提过他?”尼克感到有些意外。“呃,他曾是你母亲的丈夫,朱辰是他的女儿。”

我真的感到意外,母亲应该只属于我一个人,她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个“丈夫”?

“咱们去外面抽颗烟吧。这里让我觉得烦闷!”我苦着脸说。

“好的,英雄所见略同!”尼克笑起来,“我看是那个菲菲把你弄得头昏脑胀吧?呵呵,我觉得她应该叫‘一万个为什么’。”

艺术展外面是一个小院,有一些日式枯山水的景致,我和尼克在那倚着栏杆聊天。从尼克嘴里我得知母亲如何用手段掳获朱百千的芳心,逼迫他与相守二十年的妻子离婚,然后获得了他百分之八十的继承权……他认为母亲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我从没有想过他们会这样评价我的母亲!但我不知道如何反驳,我想逃避,立刻离开这让人窒息的地方。

艺术展还没有结束,我便偷偷地遛回了家。我觉得一种无原由的失落,寂寞与哀愁。母亲不是他们眼中的天才,也不是手段毒辣的女人,她只是我的母亲,那个会跳民族舞,优雅高傲的母亲!

我看见母亲那些55块钱一份的画报,我全搬了出来。在楼梯斜下来的墙上,横七竖八贴上那些报纸,我调好一些油彩,稠稠的,像腻子似的抹在墙上,像中国泼墨画似的用刷子渲染,把色彩平铺,墙成了调色板。没有什么具体的实象要画,只是渲染,平铺,把我的情绪都宣泄在这些色彩里!最后,我随手抓起茶几上放的果盘,用尽平生的力气,在墙上一抹,三条极光,飞向天际!

我累极了,一下倒在沙发里。

母亲会因此被激怒吗?我的不辞而别会给她的展会带来什么损失?她像一幅优美的风景画,而我就是一粒苍蝇屎。而,甚至于,我在她的生活里,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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