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又精又灵的!”
我家烧烤店有时会有些大娘驻足,她们总是跳完广场舞后顺路来和我妈闲聊几句。
我们这个小区是“U”型的,样子奇怪,这些广场舞大妈总是列队从小区的一头跳到另一头,这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种习以为常的习惯。或者是因为在家里待不下去,出门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方找些固定的和自己一样的人,做个伴儿。
“精灵”,是不是那种长着昆虫翅膀,纯色大眼睛,到处乱飞速度还挺快的东西。
我才不是呢!
我看她们倒才像是一些“精灵”,动不动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讲着我听不懂的话,留着我根本接受不了的蓬松发型,那一对对总是不离手的扇子就是她们的翅膀,一看就和我不一样!
......
一开始我并不是个坏学生,最起码我几乎每天都去上学。但上了初中以后,我开始厌烦,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天天这么听话,还有,我到底在听谁的话?同学是会举报我的,老师是会处罚我的,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好像一只只能被捕食的鹿,就像《动物世界》里一样。
我不要。
初中以后,有几次放学,我偶然发现有些人会在校门口到处游荡,这是新环境,我必须谨慎,我看过他们逮人翻包。他们发型很新潮还染了颜色,与我年龄相仿,倒是没有害怕的,我也打人,但人多势众,我总觉得会有些交集。
初中......学过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
课是越来越难了,老师说的我听不懂,我说的他也听不懂,于是他们当着全班的面罚我站,训斥我,说我扰乱课堂纪律。
不定期的没收我的烟,课外书,手机。我觉得他们都在针对我!况且我也不是天天带着烟到学校,有的时候放学才买了抽,毕竟小学和我升到同一个初中的哥们儿就两个,我总要和他们联络感情!而且有的女孩儿觉得我抽烟很帅,男人嘛!有事儿没事儿来两根儿!
当时的班主任总看我不顺眼,她也是没收我东西最多的人。这件事我很确定,我上课睡觉,罚站;回答不出问题,罚站;随便说话,罚站;身上有烟味儿,罚站;没穿校服,罚站......好像只有我站着她才能安心上课。我后来开始觉得麻木了,反正我站着也没有人会感到意外,即使他们后脑勺对着我,我也能看到他们没有表情的脸。
学校里,我越来越频繁的以各种原因请假,有几次看到同学因为我说出的奇葩理由,竟然忍不住笑出来,我觉得那很好玩:头疼,肚子疼,全身上下哪都疼过,还有什么数了一夜的星星,见义勇为,和网友见面......。到后来,我不再找理由,老子乐意!甚至干脆不去了。
我在学校里已经找不回自尊了,当我不断的被威胁要找家长,要处分,要被逼迫离开整个前进的队伍。我突然发现,离开队伍,也可以。
外面的世界,那里充满了自由!
有几次放学买烟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经常在街头徘徊要钱的那帮人,一开始看见我也是一脸横了竖了都不痛快,不过碍于有两个哥们儿总跟我在一起,没发生什么冲突。这个状况,自从有以前小学的同学混在了他们里边,得以改善,我也就跟他们越来越熟。
这应该算是帮派合并!
不到半年时间,我已经成了他们中的“骨干”,我染了红头发,就像动画里一样,终于再也不用像学校里那群人了!远远的,别人就能认出我来,这让我看起来很独特。只要被我盯上的人,我都会从他身上拿到些什么东西,我从来没有空手离开过,没有人再敢不重视我。站在校门口看他们,行色匆匆,那紧张的样子,我能感受到他们在害怕。
我喜欢。
不过我也帮过人的,偶尔我会帮学校里个别学生解决一些“私人恩怨”,当然,这是需要付费的。一般情况下,付费的人要的只是一个“气氛”,怂的就算输了。不过在我辍学半年多的时候,初一下学期,有这么一次事,学生花钱找我,我带了5个哥们儿,放学约架。但作为一个战场老手,还是轻敌了,我们喝了酒去的,本来以为是五对一,结果对方也找了人。看那样子,年龄都比我们大,六个人,除了带头的,其他五个手里都拿了棍子。
那是我第一次,和比自己年纪大的人打架,当时确实有点儿慌,关键性的一击,是我用砖头给他们带头的老大头上开了花。那人当时很好笑,一屁股坐在地上,摸着头,看到手掌里都是自己的血,叫的像个孩子。
......直到他昏过去,直到我被其他受伤的哥们儿拽走,这一切才告一段落。
学校给了“记大过”处分,一样的批评,一样的罚站,只不过,这次是在操场上当着全学学生的面,我看着台下人的表情,没有表情,我当时在想,“记大过”处分,接下来好像就是开除。
......叫家长,求情,赔钱折腾了我一顿。
那次不算赢,因为对方“雇主”甚至都没出现,雇我们的人也转学了,那个老大被我打成了脑震荡,可我甚至都不认识他。现在的我会后怕,想着如果当时他死了呢?
我们只是在替别人卖命,卖的是自己的命。
......
我威胁我妈不让她告诉我爸,如果说了我就闹更大的事。不过我总觉得,我爸忙着“应酬”,即使知道了,他也不会管。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妈和没和他说我在学校里的一切。我只是更肆无忌惮,整夜泡在网吧,从游戏找我身边世界得不到的一切——我可以整夜不停的杀怪物,换不同的装备穿,在玩家公会里我可以成为一个有地位被所有人敬畏的人,只要动动手指头,我就可以打赢一场战争,而这些,都是我在学校里得不到的——被认可,被崇拜,被需要。在网吧里我可以随便抽烟,想喝什么都行,想什么时候说话也没人会管。
网吧里的人都对着自己面前的电脑,但他们没发现,即使外面的天空是黑的,网吧里还是亮的。
在那段时间,每当我的伤口疼,我就会恨。
一个月以后,我再次回到学校上课,同样的班级,同样的同学,同样的那个看我不顺眼的老师,只不过我的目的已经不同了,我要找到那个雇人打我们的人到底是谁。
还有一件事不同,老师这次也已经不再让我站起来了,她只是和我说:“你想干什么都行,别吵到其他人。”
......
我下课就会找哥们儿一起查,每一个班级去串门,看每一个人的眼神,看谁更可恨。反覆的“走访”,穿梭在班级与班级之间。喝酒,抽烟,打游戏,作弄老师,我在等待时机。
一个星期以后,学生放学,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天打我们的6个人中的一个。因为他头发的颜色很独特,他不穿校服,和我们一样,我记得那天每个人的脸。他眼神警惕,面无表情,故作镇定的和身后的一个小白胖子若即若离的相伴走着。我们,则在学校大门外的街对面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里有一个露天餐吧,放学了很多学生在买吃的,就像喂不饱的小羊一样,这是很好的掩护。
确实,小白胖子就是那天雇人打我们的人,接他放学的,是他的表哥。
又过了两天,我在走廊遇到了他,我们把教室的前后门都堵上了,他被围在里面,当时是午休,他们班的人很少,老师不在,而我很愤怒,直接抓住了他的头发,可能是因为无助,或者恐惧?他竟然大哭起来,说实话十岁以后我就没哭过,他那声音很大,很强烈,还真有点儿把我吓了一跳。顺着哭声,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有几个沉甸甸的匆忙的脚步声,快速跑过来。
我那时已经停不下来了,在我耳朵里,那脚步声就好像催促我快点动手,我开始打他的脸,屋子里随即传来其他人的惨叫。
......这让我很反感,这让我更愤怒,我突然可以同时看到那几个在喊,在哭的女学生——一个捂着眼睛张大了嘴,一个捂着嘴巴脸涨得通红,一个抽搐着好像身体还在打着哆嗦蹲在角落里,一个不知从哪找出的拖布攥在手里,是想要攻击我?一个不顾自己撞到了桌角,正奋力冲出教室门外......
突然,我看到反倒的桌子和一面掉在地上的镜子,那里面是我的脸,那脸上自上而下均匀排列着6只眼睛,血红色的眼睛。
......
这是私人恩怨,我恨的是被利用,可按照那所学校的规定,我终究被开除了。
或者说,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