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锦城柳妃巷。曾经的柳妃巷五色流光今天所有房子都大门紧闭,三天前,锦城告示:南蛮入侵!边疆十九城百里之内寸草不生!告示一出,所有锦城之人噤若寒蝉,几百年的安逸,已经忘了的恐惧重新被想起,如今情势不明,所有人只能似鹌鹑似的躲在家里盼着文朝的凯旋,文朝曾经的弱水之畔,勇烈南山,诗书血歌,锦绣之都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阿贵失魂落魄的在巷中走着,曾经壮硕的他现在有些佝偻,世代活在陈家,现在陈家没了,他感觉失去了主心骨,回方城,四处封道,去府衙,曾经的熟人比路人还多份厌弃,昨日的客栈的字条让他来到柳妃巷的一栋小房子外,他驻足了一会儿,门内传出孩子的啼哭之声。
“贵叔,进来吧。”门内传出了陈言的声音。
“少主?”阿贵进门后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他跑到陈言面前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道:“少主,你回来了。”他四下张望了一圈满是期待的问道:“主人他们在里面吗?”
“他们回不来了,清风寨也没了。”陈言把背后的竹篓拿下来递给还愣立的阿贵:“这是我叔的儿子,叫九儿,贵叔你年轻时与人相斗伤了身子,以后他就是你儿子了,篓子里还有拂柳功。”
“少主。”阿贵呆呆接过陈言手中的竹篓反应过来后跪下道:“少主,这使不得。”
“带着他离开锦城,不要再姓陈了,记得贵叔原来是姓江川。”
“少主,老奴世代都是陈家之人。”阿贵跪了老泪纵横。
“贵叔,活下去就好,不用陈姓是怕我接下来做的事牵连到你。姓氏不是骄傲,那些留在方城的血才是,他的体内也有。”陈言把阿贵扶起对贵叔贵道:“贵叔,拜托你了。”
“贵叔,我家老牛也要托你照料了。”蒋真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快点去汴都吧,我还想着你替我出书申冤呢。”
“死后申的冤更冤。”蒋真说完这句笑了起来:“你为什么不考虑和我去汴都,以你的天赋也许五年就够了。”
“再这般拐着弯的劝我,我可翻脸了。”陈言揉揉了手上的手腕道:“快意恩仇适合我不适合你,去汴都吧,你属于文院。”
“以前你还觉得西荒是属于你的。”
“我没了忠义之血,去了战场,我和刀斧没有差别。”
听到这话,蒋真叹了口气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听说文侯要远征南蛮了,我想去看看。”陈言笑道:“你不去看看他到时候慷慨激昂的的样子?”
“不了,不用恶心我,我也不想去,我怕看了我就一点都不想去文院了。”蒋真摇了摇头,感受到陈言的不想让他去的善意,他对陈言道:“劝不了你也不劝你了,但是一定要活下去。”
“我一定痛痛快快的活下去。”陈言狠狠的拍了他的肩膀满是豪情,又向着里屋的巫言道:“兄弟,保重!”没有听到回答陈言对着里屋笑道:“想不到你这家伙还会害羞。”
……
柳妃巷的巷尾,陈言来到一家寿材店,寿材店三天前新挂的那副对联还在,上联:莫嫌小店晦气,或生或死,人皆有份。下联:但愿尊客长寿,或早来迟,我也不催”。
“小兄弟,你是替哪家管的闲事啊。”陈言刚想走进寿材店,柜台后一个低头看书的青衫老者的声音悠闲的传了出来。
陈言此刻才注意到这里有个这么特殊的掌柜,不过若是他在清风寨中能看透云层,那他对面前之人就不会陌生了。“要是运气好就给人挑,不过我还是觉得挑一副给自己用的先。”
“很难看到像你这样的积累浑厚的少年郎了,老夫看你面相可不是短命之人,少年郎,你来的早了些。”
“我听说寿材店都不爱做买卖,今日倒是见识了。”
“开店哪有不爱做买卖的,只是不是所有掌柜都像我这样的。”老者还是看着那本书接着道:“小兄弟,都不在乎剩下的岁月了何不坐下和老夫聊几句。”
“老先生若是要和我聊命数,那我不信,我父亲一直说陈家命中富贵,可是现在陈家没了。”陈言也不坐下,索性直接进了店里自己挑了起来。
“老夫也不信命,信命就得听命。”老者抚须道:“我朝第一命师都说了算的再好也要输天半子,只能尽人事而已,不过呢我觉得人首先得惜命。”看到陈言完全没有听还是自顾自的在挑棺材,老者摇了摇头开门见山道:“对不起,我到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一直知道孔正是理想主义,他满腹经纶,以前倒是一直觉得他的诗书不能治国。”
“治国?”陈言不再挑棺材看着面前的老者再确认了一次:“边疆十九城不在文朝的国内?你们大儒说民心似水,帝心当舟,可是这些命都拿去称斤称两的换一本真言了。”
“若真是如此,孔正现在应该躺在这里了。真言在我们手里只能是真言,在南蛮手里才是神言。”看到陈言的疑惑,老者接着说道:“文朝千年繁华如今被西荒狠压一头不是因为国力不支,人数,财富这些都不能决定战场胜负,破镜之后的强者才能,西荒十祖有封神之望,而我文朝夫子已经止步巅峰,我朝的延续亦是文院的的传承,孔正出生于孔家,虽是豪门庶子却有大抱负,南疆十年无学子,他说要来整治南蛮边疆,没想到十年碌碌无为之下却是这般手段。”
“百年无灾亦无才,南疆福祸何人载。”陈言想起他小时候的童谣,他看向老者:“要我们边疆十九城成为的他养士的沃土?恐怕他又养出一群南疆之狼,我相信进入文朝不会只有巫言一个。”
“他们拿不到的,神言前半本是形,后半本是信,无人信徒有形,那孤本一直在他们家手里,以孔正的性子估计早就烧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一个孔家庶子就想颠覆南蛮,笑话!”陈言拍了拍身边的棺材笑道:“老先生,我只是一个边疆小子,你若是要阻我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如今却在这里和我闲聊你们大人物的宏图大志,小子家破人亡的可没这个能力,更没这个心思。”
“我看到你在清风寨的样子,你比千熔台的那些人都像一个魔,我觉得孔正过不了你这坎,所以我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
“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不能让我回头,老先生,你说的魔我知道的,能回头的都是不能是魔。”
“也是,所有的魔都得有一份清心咒,文朝欠你这么多,这书你收的起,如今你是大劣,也算是给你增加些希望。”老者把手上的书放到了陈世的手里。
……
“随雨,看了这么久有什么想法?”一人在老者的身后出现,刚才陈言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这个人存在,若是细看则会发现他双脚离地,无风无形,这是一个破境之人!老者虽是对他提问,却没有转头,她看着陈言抗着棺材走远,老者嘴角留出一丝笑意。
“谢谢先生成全。”随雨向老者鞠了一躬。
“成全?我亦是文朝之人,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如今新皇继位,你虽出生书院,但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文院是文朝的文院,并不会影响朝廷的决定。”
“都能像先生这般想自然是最好的,孔正虽是庶子,但他就是一人,如今孔家嫡子孔方也到锦城,我们也是要看看这到底是孔正的意思还是孔家的意思,只是学生有些疑惑,先生手中的孤本听说千熔台的台主可没少问你讨要。”
“看来你不止不放心孔家,你也不放心我或者说不放心文院。”
“学生放肆了。”随雨一扫刚才的拘谨,盯着老者眼神如同一把利剑:“千熔台不会缺少一个清心符,那不过是台主给彼此结盟示好的一个台阶,但是先生不该在这个时候示好,文朝可也是一直都有诏安之意。”
“我再说一次文院是文朝的文院,随雨是你还是陛下要把文院从文朝隔离。”老先生话落,整个寿材店里满是天地君亲师五字飞舞。
“我曾经也是读书人,知道读书人的心大到要装下这天下苍生,在你们眼里南蛮也是苍生的一员,所以三百年前夫子即使赢了也只要半本真言,西荒是苍生一员,所以当时的大荒十祖来求学你们都敞开了大门。。”看着老者的怒火,他指着那些天地君亲师接着说道:“我如今是文朝官吏,您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先生你想通过千熔台来和稀泥但陛下想的是铲平南蛮,永定南方,孔正出的是狠招不是昏招,文院愿意承担这满天的污泥那是再好不过,陛下对这天下也有了交代,不过学生着实佩服,文院这样不怕寒了天下人心。”
“随雨,文朝也是苍生之一。”
“所以前些天死的人也是,死在西荒的人也是,先生,天意无情,你们代表不了天意,天意也不要你们来干涉。”随雨对着老者鞠了一躬道:“先生,夫子老了,文院也老了。”说完天空细雨朦胧人便消失。
“老墨,可不要让这混小子带偏了。”又一个人出现在了墨先生的背后,似一个普通的白袍老者,但若是看他的眼能看到星辰书海,老者劝慰墨先生道:“你这个学生奸猾的很,君子欺之以方,他告诉你这些是知道我们不会拿他怎么样,如今文朝内忧外患,若是文院真的想做西山,千熔台那般的逍遥地,徽宗才该和我们急眼了。他们知道我们文人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只不过嫌我们管的宽了扯些有的没的敲打敲打我们。新皇上任,看来是对我父亲有不少怨念,不想给我们曾经便宜行事的便利了。”
“夫子,徽宗也曾在你门下求学来着。”墨先生苦笑了一下接着道:“青出于蓝啊。”
“他们本就是那届拔尖的学生,当时的九见社关注最多的就是时事优弊,这个你也是知道的。怎么,自己的弟子与自己理念不同很难受?”
“我一直知道他们的想法,只是看到他们这么快,这么果决有些不适应,我这个做先生的还是弟子能都继承下去的。”
“再好的继承不过复制,青出于蓝又能胜几分颜色。”夫子拍了拍墨先生的肩膀安慰道:“老墨,我弟子还有弃文从武的呢,但我觉得这些都是好事,我们都有自己的理念自己的坚持,我们为之奋斗,师徒之间的胜负我都愿意接受。”
“你豁达。”墨先生看着天空有些入神,回忆起了当初在先生底下求学的样子。
“我们终将老去,当时我们牵着别人往前走,现在是别人推着我们往前走了。”
“夫子,这话说的我们都成了他们的阻碍了。”墨先生听了后愤愤道:“徽宗是想把文院变成国器。文院就是文院,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历代帝王拘束读书人的思想,文院都是该是读书人的圣地,求学先求知可是你说的,若哪天文院成了国院,我们又要回到一入文院三品侯,功名利禄身边游的时代么?”
“老墨,随雨说的没错,我们老了,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能看到那层天,虽说学无止境,但是看到后才知道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过不了那一层了。”
“所以你早早放出消息,夫子已老给他们压力给他们动力。”墨先生看着眼前还笑眯眯的的夫子遗憾道:“老孔我可以像你这般发挥余热用最后那几口气披荆斩棘的给他们开道,但是我不会改变我的道,我要守着。”
“老墨,干什么这般决绝,人呐,活着才能有道。”夫子笑着拍了拍墨先生的肩膀接着道:“世道多情亦无情,老墨你把天意看的太重了,记得我们先生说过尽信天理不如不学理,当时我还以为那是先生给自己不要脸找的理由,如今这个年纪了才发现这话听着酸,用着也酸。”
“啪!”墨先生拍掉了肩膀上的手道:“先生说我是块木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花,我看你才是块木头。”说完转头就走,边走边念叨:“奶奶个锤,不尊师重道也罢还要离经叛道这他妈什么世道。”
“年年盼世道,岁岁叹世道。”夫子还是笑着和墨先生道别,但是墨先生一转身脸上已经阴云密布,门前三位碧虚郎,来日十里一片天,曾经的碧虚郎如今的锦文侯,夫子一手拍在柜台上,寿材店无声中消失:“可恨,可笑!”。
镜城二十里外,一个老奴拦住了中年儒生的去路:“少爷,回去吧。”
孔方盘腿做了下来道:“谨叔,我在这里等,小徽已经战死西荒,不能让大哥再陨落在这里了。”
老奴没有再劝行了一礼道:“少爷,你的话我一定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