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云卷霞舒,一处水面上,咕嘟咕嘟,冒起了几个气泡,少顷,一个穿着得体但面容邋遢的大胡子汉子背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突然从水中浮出,放荡不羁的汉子望着久违太阳张开了双臂,觉得自己好像那书上说的出水芙蓉,一脸的胡子就像芙蓉开花了一样,从容而优雅,自我陶醉的汉子渐渐迷失了自我,从腹中提起一口气,全然忘记了背上还有个少年,嘟起嘴巴学着鲸鱼晃悠着脑袋喷起了水,吐完了水还不忘感叹一声:“啊,哥怎么那么优雅!”霎时间,汉子听到身后孩子猛烈地咳嗽着,猛然想起什么的汉子如遭雷击,赶紧背着少年就往岸上游。
一到了岸上,大胡子汉子先把少年安置到一块大石头上,接着脱下了湿透了的外衣,甩了甩浸湿的长发,转身面向一动不动宛如石头一样的少年,“孩子,我知道你不爱交流,我其实也懒得跟你说,但是既然我把你带了出来,我就有义务告诉你这些,出了舒适窝可就要身不由己了,晓得了吗?”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邋遢汉子仿佛刚什么都没发生过温柔道,想到了刚才自己潇洒喷水画面的汉子心情大好,呵呵一笑道:“对了,对于这里你有什么要问的吗?趁着大爷我心情好,赏你一个问题。”
事实上,对于大胡子汉子的犯蠢,少年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出水之前,少年刻意的呛了一口海水,刚回过一口气,就开始专心地品味起咸咸的海水来,近岸时,刚一抬起头的少年,心中猛得一震,不自觉间,把那一口海水吞咽下肚,当时,汉子只以为这孩子是被这片辽阔天地所震撼,毕竟饶是若他这般奇男子,在第一次上岸也是这般反应,其不知,真正吸引少年注意力的仅仅是岸边的黄沙而已。
少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目光呆滞地痴痴道:“原来有着么深啊。”随即,少年问了一个与当下毫无关联的问题:“孩子可以从那里游上来吗?”
“嗯?”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显然是汉子始料未及的,汉子先是故作诧异,了然之后,又斩钉截铁道:“别说是孩子,只要是个正常人就绝不可能做到。”
“这样啊。”面无表情的少年被浸湿了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可那汉子分明能察觉到,少年躲在长发后的眼眶有些红了,对于这个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仍抱有一丝幻想的问题,少年看向水面小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你问完了,到我说了,接下来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给我刻进骨头里,呵呵,忘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一死嘛。”刚正经不到三秒的汉子接着就又原形毕露道。
汉子故作正式的咳了咳道:“首先,恭喜你走出‘温室’,来到一个,嗯~对,水的世界,这里有九成海洋,和剩下的一成,嗯~啊对,稀碎的大陆。”汉子扭捏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第一次给人当先生,有点小紧张。”汉子赧颜道,在汉子那满是络腮胡的脸上竟会破天荒出现了一丝绯红。
被少年用异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瞅着,汉子有些恼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我不就比你早到二十年吗,好像谁还不是从温室里出来的似的。”接着,为了维护自己第一次当先生的威严,大胡子汉子又紧忙解释道:“这片大陆貌似不欢迎人类,至少我是不知道大陆上有哪个是本地人的,所有人都来自“温室”,对,就是你先前待的地方,你嘛,算是既幸运,又不幸。”言毕,大胡子汉子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少年,皱了皱眉头,把脸和少年贴近了一些,觉得没有一点成就感的汉子,一脸欠揍模样看着少年,四目相对下,一幅你快来问我啊,快来嘛,别害羞的表情,看得少年一阵作呕,寡言少年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开口带着些反问道:“你是要说幸运的是我碰到了你,不幸的也是碰到了你?”
啧啧,汉子砸吧砸吧嘴,摇了摇头,对着少年挤眉弄眼,一幅你还太嫩了的欠揍表情,带着计划得逞的喜悦道:“哎呀呀,怎么回事?你可只对了一小半啊,怎么遇到大爷我就成不幸了?屁嘞,这是你祖上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汉子一边激昂的讲道,一边伸出一根食指,指着天上比比划划。
对于汉子这些无聊的举动,少年始终是无动于衷,而是仔细审视这个他们曾经所向往的“江湖”,这里清晨时分雾蒙蒙的,遍地野草,远处隐隐空山传来尖锐的鸣叫,满目春色映入眼帘,看得少年一阵不适应。
说了这么多话,汉子觉得有些口渴了,把手伸向自己的胸膛,他的那只右手径直穿过了自己的胸口,汉子面部扭曲,就好像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一样,汉子胸口处有好似一有个透明的口袋,他的那只手就好像直接伸到了另一片天地一般,一顿翻翻找找之下,汉子的表情变化十分丰富,好像掏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突然,汉子面色一变,挑起眉毛大喜道:“有了!就是你了,小可爱。”汉子掏出右手,手里攥着一个漆黑的大瓶子,掀去瓶盖就是一顿豪饮,“善解人意”的汉子喝完还没忘了一旁的少年,“来,娃,把剩下的周了。”说着也不顾少年乐不乐意,汉子手握瓶底,按住少年的头,就要就硬往人嘴里塞,少年心中自然是有一百个不乐意,可那不正经的大胡子汉子此刻手掌硬化,将少年死死按住,那少年此刻心里腹诽,你就算要拿我找乐子,也至少先把脸上的贱笑收收吧,果不其然,漆黑的小瓶子刚一靠近,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少年透过瓶口向瓶里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萎靡的小家伙,其身上最显眼的就是一根直立起来的长尾,一根犹显寒芒尖刺赫然长于尾尖之上,浸在殷红的粘稠液体里,看得少年脸色煞白,倒吸一口冷气,与一旁幸灾乐祸笑得脸都涨红了的汉子形成鲜明对比,“进去把你,哈哈哈,我就说嘛,遇到我是你祖上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粘稠液体入口极腥,但少年等了半天也不感觉到蝎子进嘴的刺痛感,还不等少年解惑,就感到一股热气就在其身体里乱撞,少年全身起了反应,先是涨红了脸,接着身上皮肤开始变色,那一股热气到处乱撞,越撞跑得越快,少年浑身发烫,身上的皮肤也变得红里透紫,不一会,少年便感觉脑袋发沉,意识开始涣散,就在其要晕过去之际,汉子默默地把那只压在少年头上的手伸了回来,如果当时少年要是抬头,就可以发现一层像石头一样的暗紫色物质正在悄悄从汉子手上收回,汉子一手置于身后,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啪,少年如遭雷击,晕沉感瞬间消失,猛然抬起头,大口喘着粗气,一脸疑惑地看着正在把手伸进胸膛的汉子。
汉子察觉到了少年的目光,恋恋不舍地把手抽了出来,眨巴眨巴眼,同样一脸疑惑地看着少年。
海上吹来咸咸风吹散了少年的头发,和煦的日光洒在汉子的脸上,就这样,两人四目相对,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谁也不先开口说话,半响,思忖良久的寡言少年先打破了这沉静的氛围,“谢谢。”
汉子满脸愕然道:“你的脑袋竟然没进水?”好嘛,汉子憋了这么久,就只吐出了这么句话,其实他也很惊叹少年的敏锐的观察力,只不过他不好意思夸少年,想了半天,只恨肚子里的没几两墨水,就只能讲了句土话。
接着汉子试探地问道:“这孤星蝎的血滋味咋样?”见少年一脸疑惑,沉默不语,汉子重重拍了脑袋,感叹这孩子初来驾到,妥妥小文盲一个,自己可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不过,这都不是问题,既然落到我手里,那迟早要他明白,他到底在和一个怎样的人物“把‘酒’言欢”。
“行了,也别装木头了,既然衣服都干了,那就跟我上路吧,路上我再给你好好讲道讲道。”面对大胡子汉子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少年对自己能做什么心知肚明,去哪对于他来说根本都无所谓,反正一切对于他都是陌生的。
唯独外面好像并没有他们心心念念的江湖,这让少年略微有点失望。
旭日东升,清风送爽,大胡子汉子双手抱头,一脸慵懒地走在前面,少年跟在汉子身后东瞅西望,第一次出来的他,这里的一切对其都很新颖,心里也多少有点伤感和彷徨,孩子走路很慢,好像一直在刻意压着步子,一步一顿,汉子的背后就好像长了眼,也不回头,却始终跟孩子保持大约一米的距离,走了一会,汉子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少年答不上来,之后的一路上,两人谁都不说话,少年是个安静的主,从不会问东问西,汉子自然也懒得提前解释。
兴许是一陆走来太过无趣,汉子不禁吆喝唱道:“万道河,千重山,风景秀哦,垂柳荫,野花鲜,草木盛哦···”唱了一遍蹩脚的小调后,汉子心情果然好多了,只是如果身后的少年能笑着调侃他几句,汉子也许会更开心。
山陬海噬,汉子似乎不喜欢走寻常路,特意避开平坦的大道不走,专往大山里钻,不知何时,汉子手里握着一把开山刀,贴着悬崖峭壁下走,用着自己那原创的“砍山刀法”对着身前的杂草就是一顿输出,一方面是为身后的少年开路,另一方面,也是让他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两人一路来,汉子要考虑少年的脚力,每隔一个时辰,两人都会靠着峭壁休息一会,到了正午,两人蹲在峭壁的阴影下,躲着火辣辣的太阳,汉子提议要请少年吃饭,少年曾经从未开过荤,本来想着跟着汉子好好饱餐一顿,眼里放着光地看着汉子,可很快他又把小脸紧绷,改变了主意,并发誓宁愿饿死也绝不吃汉子一口吃的!
原来刚刚那汉子撅起屁股,伸手一掏,在屁股处凭空掏出来一块大骨肉,“好心”的他一脸善意的把肉递到少年嘴上,见少年一脸抗拒的模样,汉子笑的眼泪直流,少顷,就听见少年不好意思地小声羞赧道:“你们着种有本事的人,拿个东西都一定要从身体里面掏吗?”看着汉子一脸贱笑地点了点头,少年啊的一声,如遭雷击,瘫倒在地,好在汉子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少年稳住了心神,“当然不用啦。”有点恶趣味的汉子笑声远扬。
汉子哈哈哈的笑声在空谷间不断传荡,惊得山间飞鸟走兽四散而逃,毒辣的太阳收起了辉芒,一阵阵微风送来清爽,汉子鼻尖微微抽动,心里得意洋洋,不愧是我,就连笑声都那么有震慑力。
遥远的巍峨高山上,在山顶处有一个硕大的鸟巢空了窝···
“哦,对了,先前问你问题,你想到答案了吗?”不知怎么,粗犷的汉子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少年虽然有点反感汉子的恶趣味,不过也小声回应道:“应该是八年吧。”对于这个答案汉子不说对,也不说错,而是又问了一句话,“其实按理来说路程应该是五年,不过我确实是用了八年,何解?”其还不等少年回答,就先做出了解释,面朝峭壁的汉子踮起了右脚,悄悄扭转了左脚的朝向,“因为啊,路上总有一些不长眼的牲畜拦道,有些我还打不过呗。”话音未落,汉子猛地转身,甩开了双臂朝着天上就是一拳,一层坚石赫然附着于汉子的双臂之上,三道紫气纠缠在汉子的右手处,尽显霸气,另一只左手负于身后,手心朝向少年,一个紫色小圆球现于掌上,风和日丽的晴空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白云,其中一片较大的白云不露声色地悄然下垂,在汉子出拳时,那朵白云已到了两人头顶不足一千丈,此刻事情败露,外加上这只乘云雕降也到了合适的距离,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天边白云处,有两只利爪拨开了云雾,露出一只细长的雪白色尖喙,那只通体银白色的乘云雕长约三丈,紧收双翅,夹起尾巴,喙尖闪烁着寒芒,不露声色地冲着汉子直扑而下,自汉子出拳,到乘云雕飞扑而下总共不到两秒,只听碰的一声,响若惊雷,少年双耳滴血,瞬间就被震昏了过去,又过了几秒,天边才传来一道空气的撕裂声···
傍晚少年醒了过来,恍惚间,他看到一个满脸胡子的家伙,面对着他,嘴巴不停的在动,可少年却分明什么都听不见,不过,他还记得在自己头痛欲裂意识恍惚之前,看到最后的一个场景,好像是一块足有他两个高的熟悉紫色大石头挡在他身前,现在想想倒是可笑,当时,昏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少年仅是觉得天上的白云好好看。
直至深夜,少年才彻底缓过来,也是在这晚,汉子说了一番完全改变他一生轨迹的话,少年也终于明白“刻进骨子里”到底是为什么。
“醒啦,喝一口?”大胡子汉子手里拿着一个漆黑的大瓶子,试探地询问道,这次,少年没有拒绝,举起着那个会让他全身发热的红色腥稠液体,就往嘴里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少年平躺在冰冷的土地上,仰望星空,感受着熟悉热气在身体里乱撞。第一次喝这孤星蝎的血,是汉子怕少年染了风寒,为了给少年祛湿,少年的身子骨实在是算不得好,冷热交杂,让人差点昏倒,而这第二次,少年才真正品出来这血的妙用无穷,这血一进肚,浑身饥饿感、劳累感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使不完的力气,和清醒异常的头脑。
正所谓良辰映美景,天上的星空浩瀚、风恬月朗、星月交辉,是少年十六年来从未感受过的光景,看得少年忘乎所以、如痴如醉,以至于很自然得就忽略了一旁愣在原地的汉子,汉子这次一反常态,没有打扰少年,也学着少年平躺在地,仰望星空,嘴里念叨着一句十分不符合他形象的话,少年仔细聆听,觉得这话与他的过往正好恰恰相反,汉子说的是那“山川日月,可爱俗常”,而对于少年来说,这正是他人生第一次观山、见海、看云、望月以及“遇星”。
见少年完全痴迷于夜空的星辰,此刻,汉子觉得时机成熟道:“身处温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身处温室而不自知,这是你的第一幸。”
对于他人来说是一段莫名其妙的话,而这段话讲给少年来听则刚刚好。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的少年立即收回了四处乱飘的思绪,低头淡淡道:“晓得了。”少年自八岁起,就已经晓得了,可这回答却令汉子勃然大怒,起身怒吼道:“你晓得了个屁,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轻飘飘的‘晓得了’,毁了我一笔天大的横财以及浪费了八年的光阴!八年啊!”这话少年听得脸色煞白,紧忙站起身来,等候汉子的下文。
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的汉子,瞬间调整好情绪平缓道:“你和我的机遇皆是用人命换的,这是你的第一不幸。”
这段话讲出来,不免会勾起少年的一些不好的回忆来,对此汉子心知肚明,可今晚,对于少年来说,也许一切都将要水落石出,而汉子又何尝不想知道,这份投资到底是赚还是赔。
不顾少年低迷的眼神,汉子加快语速讲道:“一整个‘温室’,几百年以来,无一人被选中,这是你们的第二不幸,但你们的第二幸,也正是结界出现了波动,被大斓王朝京城的天水阁所查,特派遣我前来调查。”汉子趁热打铁,对于少年不解的神色,也不做过多解释,紧忙继续说道:“正如我先前说的,遇到了我,是你祖宗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要是换了别人,你那心心念念的小镇早就永远消失了,这是你的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幸,而你最大的不幸,则是你刚出来,就要欠我一大笔巨款,加入我们这行,你算是没跑了,怎么样,心动了吗?我们这行可是被天地所唾弃,于万象所不容。”
“我没意见,不过你们到底是谁?”少年毫无波澜地做了这个改变他一生的决定,而回应他的,是豪气十足,铿锵有力的三个大字——摘!星!人!
汉子摊开一只右手,手心处有一颗暗紫色小圆球,如若细瞅,小圆球上有几丝若有若无的游离紫气缠绕,汉子继续讲解道:“这是我的天外散星,也可称之为杂星,是实星中的一种,品秩为苍星转斗星,至如今,你已经见过三次了,至于我的本命星嘛,”汉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嘴角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笑意,手指向星空大声喝道:“就在那苍天之上!”
说到这里,汉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嗓音温醇的朗朗道:“我辈摘星人,修虚星,炼实星,斩星兽,抗天劫,星辰何须伸手摘,万道乾坤应声来!”汉子最后一个字吐出来时,天上乌云自然散去,夜空中,无数星辰闪烁相映。
少年心神往之,不仅在心里想,天外会有一颗星,在等着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