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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幕隐去光斑,天边延起一抹白鱼肚,日轮缓缓拨开云幕,舞弄着五颜六色的霓裳,镀在远山上的金辉缓缓倾泻而下···

“啊!”一声不和谐的惨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山腰某处,一袭黑衣的少年盘腿仰躺在地,双手捂着发红眼睛,眼泪自眼角挤出,止不住地往下淌,少年暗叹命苦,不纳紫气成,反被金光误,少年越想越气,手上开始没了轻重,用力揉搓着肿红的双眼,顺手拂去眼眶旁的泪滴。

凝望着指尖的水珠,不知让少年想到了什么,令他哈哈大笑,一时间,少年如那风拂细柳,笑地前弯后仰,笑着笑着,少年又自心底油然而生出了一种讲不明的落寞。

原来,少年想到了曾经的老先生,垂垂老矣的桑树下,老先生躲在树荫下,手握木简扇着风,感慨道:“清风破暑连三日,好雨依时抵万金,哎,热也燥也。”话音刚落,偷偷背靠大树偷懒的孩子两眼放光,天真地发问道:“先生先生,‘雨’是什么呀?”

老先生闻言眉头紧皱,缓缓转过身去,见孩子斜靠着桑树,老先生不轻不重地瞪了孩子一眼,随即严声呵斥道:“身不正,何以立身。”这套古板的说辞,听得孩子耳朵只起老茧,尽管如此,孩子仍是一幅毕恭毕敬的样子,点着头、挺直腰板,好似一个大人。可不一会,却又有些孩子心性作怪,纪方白俏皮地指了指树后露出来的半只脚,老先生都不用绕到树后“一探究竟”,心中便已是了然,当即扯着脖子悠哉游哉道:“先生我也不知下雨是和般模样啊,早先看书上写着花落如雨,不知可是真假?”

言毕,老先生一跺脚,故作叹气样,小跑着就要进南屋,老先生跑得极慢,时不时还要回头观望一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老先生脚上奔波不停,上半身却是舞了起来,先生揣好木简,右手做摘花样,左手呈撒花样,两手大分大合,分时摘花撒花,合时两手又互调身份,总之就是摘撒不断,怎么开心怎么来···

一通操作下来,树后原本仰躺着呼呼大睡的青年不知何时醒来,青年一头黑线地扯了扯嘴角,望向远处的水井,心想要不一跃解千愁算了?刚一有这个念头,没多久青年就冷汗直流,于是他坐起身来,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一掌下去就红了半边“天”,听到声响,孩子被吓了一跳,而老先生则是停下了刚要开门的手,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地看向树后,老桑树盘根错节,青年的身形被树干遮去了大半,老先生只看到慵懒的青年用手指着他自己,口动不停,颇有唇枪舌战的气势,哪怕离了老远也能看出青年懊恼不已,老先生以为自己的儿子开了窍,都会自我反省了,于是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其实青年指着自己鼻子骂,气势大音量小,老先生站的远是听不清,可孩子离得近啊,听清了全文的孩子憋得小脸通红,青年是对自己说道:“你是不是虎,你要死了,那小花由谁来照顾,那镇上的姑娘们不得把眼睛哭瞎啊,华茂啊华茂,你可长点心吧!”随即那青年不愣不愣脑袋紧忙起身,弯下腰,幽幽地看了眼一旁站得绷直的孩子,伸出一根手指嘘声,摇了摇头,青年的眼神那叫一个幽怨,好像孩子做了什么让他家破人亡的坏事一样,吓得孩子捂着嘴、点头如小鸡啄米。

安顿好了孩子,青年立马变了一副面孔,先前的幽怨好似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阳光爽朗,青年摸了摸孩子的头,缓缓挺起腰,转身向老先生连连招手,并露出了一抹大度而不失礼仪的微笑,老先生见他们二人宛若兄友弟恭、教学相长,也是满脸和蔼地走了过来。

三人聚在一起,老先生本想把“下雨”这件事就此作罢,可这回轮到青年不乐意了,说着什么有问必达、治学要严谨之类的话,至于原话,纪方白倒是忘了,只记得张助教当时转过身去,让他们稍等片刻,等他转身后,留下的是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喏!这就叫“泪如雨下”。

而后张助教还演化一大堆新版本——小哭为细雨淅沥,痛哭为大雨滂沱,一边哭一边嚎为雷雨交加什么的···

要是如此算来,如今少年这几滴眼泪应该算是零星小雨。

良久,双眼愈发肿红的少年半蹲在地,双眼眯成一条缝,游离地扫视着山腰四周,山腰以上是处峭壁,零星生有几株杂草,山腰小径则长满灌木茅草,一直到山腰下临山脚处,方含蕴有几点红艳。

少年看准了位置,在心里盘算着下山的路线,闭上眼,背对着下山的路,山路不平,倒还算不上险峻,少年面朝山坡,背靠天,脚踩着一块突起的岩石,向后蹭了几步,而后纵身一跃而下,脚尖点着石沿,踉跄着后仰向下再跳,就这样少年如一股烟般倒着腾挪而下,原本绕山路要花几尽一刻的时间,少年却弹指间便至。

山脚下生有一片郁郁青青的树林,树林西南侧紧靠山脚的地方截然被“剃了光头”,黄土裸露,赫然露出一片俨然的树墩,整片森林万籁具静,如今细看之下,林貌绿树成荫,藤条密布,青苔遍地,竟是无一丝杂色,换而言之,树林在山南,却丝毫不生花草!青绿之下,尽显死寂。

山脚以上的山坡间,杂草丛生的黄土上,零星点缀着几颗分外显眼长着红花的树,树上长有倒刺,最高不过一丈,花朵长的有些散乱随意,火红的花瓣似霞,洁白的花芯如玉,看起来软绵绵的,温柔极了。

少年立身枝头下,肿眼半睁把花折,摘了花,少年也顾不上什么浪漫格调,刚下了山,还未松口气,喘息未定下,脚不着地地拔腿就跑,少年动如脱兔,手脚并用下,连滚带爬的,样子别提多难看了,等到了山间小径,少年气喘吁吁地回头张望,看着山下一片风平浪静,连山风都没得在吹,少年松了口气,挠了挠头,阳光照耀在少年脸上,少年憨憨傻笑了起来。

森林中央处,一棵通体苍绿生有无数藤曼的巨树矗立于土下,巨树只有主干,半点不横生支茎,更无一缕树叶遮荫,最诡异的一点在于巨树无根,树干下连接的是一块透明的白玉,那白玉无时不散发着阴凉寒气,哪怕与地面相隔数千丈,仍是有丝丝寒气渗出···

少年折花,巨树犯愁,怎么小雕寻寒花籽仍未归啊!巨树弄云生雾,小雕乘云驾雾,亦或者说乘云雕的“乘云”二字就是拜巨树所赐,昔年小雕外出寻得火桐树籽,归来时,一阵山谷罡风扬扬而过,吹散了寥落几颗树籽,散落于山坡之上,没成想,除了那几颗偶然落于林外的树籽生了根、发了芽以外,竟在无一颗树得以长于林间,无一朵花得以生于巨树上,尽管栽花不成,巨树仍是帮了小雕结成了半颗星丸,丸内有着云雾缭绕锁山川之景象,若是山川之上有轮灼灼圆日,便应算是完整了,可惜巨树不能离开白玉太远,而今也只剩下了生雾造云这一个本领,愣是让天性亲火的小雕只能以云雾为本,失了大半神通,这次让小雕找它最厌恶的寒花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离了家乡,也就只剩下着一树一雕相依为命了···

山腰小径,黑衣少年从袖袍间掏出三朵红艳小花,少年右手拈着花,左手拄着下巴,不知少年在想着谁,一时间怔怔出神,少顷,少年收起一朵花,别在胸口的衣襟间,揉碎另外两朵,敷在眼上,不久,掀去花瓣,少年双眼消肿,一股暖流萦绕在眸间,弥久不散。

少年继续向山间走去,出发前,少年如数家珍般清点了一下此次出行得来的“宝贝”,衣襟间夹着的小红花,随着自己心脏一起砰砰跳的晴星星核,袍间怀揣内的三个信封,信封内装有一封长篇概况,两幅地图,一份通关文牒以及一张褶皱黄纸,一个装着灰色粉末的小瓶,一点苔藓、草根盖在最上面,对了,还有最后一个置于怀揣最深处的不知名残破星核,少年折花时,在衣襟里隐隐有彩光散出,只是黑色外袍太过遮光,悄然隐去了一切···

山间小径兜兜转转,在走不久,就要绕到山的北侧,下了山,路过山谷,在群山的北侧,有个大水泡,那里南靠山、北建墙,中间还有个大水湖,和一条如弯月状的长河横穿城池,从高处观望,城池似包罗日月,长河把城池分成两半,河南一半的城墙上刻着一个遒劲的大字——锦,河北的一半与其相对刻着一个古朴的大字——许,至于那个“堡”字则被刻在了湖间一座霸气到不像话的碉堡之上,今时,河的东面正有两个人在对坐下棋博弈,如果纪方白在的话,就应该能一眼认出来,其中一个占上风的,正是络腮胡大汉——宏墨!

阳春三月,春晖景明,锦许堡内湖水逶迤,可河里却犹有些碎冰漂浮其上,这些薄冰随风而动,叮叮当当,清脆的撞击声连绵不绝,“喂!真不是我说老头你,咱都下怎么久了,明明是必死的局了,你还这么干耗着,有意思吗?还是说您都凭大个人了,难不成连十文钱都没有?”

老者一听这话,白花花的胡子下生出一抹潮红,耷拉着嘴角,瞪大眼睛,几次想张口说些什么,却都是落了个无功而返,最终只得一个劲的咳嗽,老者越咳越来劲,精瘦的老者骨头上就好像就只包了一层略糙的皮肤,这一咳嗽,差点就把这一身老骨头给抖落散架子了,可没过多久,老者就再也咳不出来了,原来,不知何时汉子把一只手搭到了老者的肩膀上,奇怪的是就这么一搭,这老者干哕了半天却再也咳不出一声,面对汉子那不容置疑的目光,老者讪讪地笑了声,在全身上下扣扣摸摸了半天,才勉强凑出四文钱,这下汉子脸一冷,向下指了指,这下老者悻悻然脱了鞋,在鞋底又掏出了六文钱,满脸不舍地攥在手心里,汉子和他是好一阵拉扯,才勉强弄到了剩下的六文钱,兴许是没想到普天之下竟有此等和自己一样不要脸之人,真是棋逢对手,英雄相惜,汉子差点没把持住,就要和老者结为忘年交了,只是想到自己还有要紧事,就只好与老者就此别过。

临走前,汉子自腰间掏出了一个破口袋,口袋左套一层右包一下,汉子手托口袋足足解了五层才露出这口袋的“庐山真面目”,整个口袋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其实里面只装了十文钱,算上后加进去的十文钱,也不过仅仅只有二十文而已,剩下层层叠叠包裹的都是些碎石子,这样将钱袋挂在腰间,走起路来铃铃作响,老者静静地注视着汉子做完了一切,脸上不见喜也不见怒,但等到汉子抬整理完了钱袋,一抬头,老者却又满脸堆笑,满脸褶子挤在一起,汉子得了钱,心情大好,晃晃悠悠没个正形地跳到下棋的石桌上,望着城墙的方向漫不经心地对老者道:“大爷,你我二人虽是刚见面,但也算是知根知底,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嗷!”

这一席话,听的老者直打哆嗦,脸上再也不见半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的谦卑,老者想要伸手与汉子相握,可不知怎么,这只抬起手始终是颤颤巍巍的,于是老者就干脆借势捋了捋长而白的胡子,心想这辈子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良久,老者平复了下心情,尽力地模仿着汉子的口音道:“不知星爷这次前来所为何事,如若能有用上老朽的地方,老朽定然是鞠~啊不,是做牛做马,是给星爷做牛做马啊。”

“呵,你倒是油头的很,做牛做马倒是不必,不过嘛,我却实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问你。”汉子眯起眼睛,一副吃定了老者的样子。

“星爷放心,老朽定然是知无不言言···”

“得得得,赶紧打住。”汉子急忙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指尖抵住左手手心,做了个停的手势,“我就问你是不是锦许堡当地人,给个痛快话,快!”

“啊~是。”老者刚想摇头,却又连连点头道,天知道这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汉子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问了个差点让老者呕血三升的问题,老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要不是技不如人,他都有点忍不住想动手了,碍于汉子的淫威,老者也是如实作答,汉子闻言,一脸贱笑地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在老者面前抖落抖落鼓鼓囊囊的钱袋,汉子走后,笑声仍是在河边回荡,听得老者耳畔嗡嗡作响。

老者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棋子,一边收拾,一边暗骂着那个厚颜无耻的汉子,本以为这汉子长着络腮胡相貌平平,身上没个几文钱,穿得倒是挺人模狗样的,一看就是个不老实的花花肠子,老者抱着小赚一笔的想法,就邀请那汉子小下一盘,起初那汉子还不乐意,说什么不会下棋,这下老者还能让到手的肥肉跑了?老者那是好说赖说一顿劝啊,现在想来竟是这油头汉子在玩欲擒故纵!

汉子下起棋来杀力极大,怎么多屠子怎么来,可恨的是怎么胡乱的打法,老者竟然还下不过他,也罢也罢,下次在找一个人坑就是了。

老者收拾好棋子,靠着石桌枕着棋盘就呼呼睡去了,在梦里,老者躺在一轮弯月上,再次摇摇而眠,能在梦里接着睡觉的,老者也算是独一份了,不觉间,老者的口水流到了石桌上的木制棋盘上,棋盘的背面,“一局十文钱”的字样悄然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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