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一个微风不燥，天气晴好的4月天。本该清明时节纷纷洒洒的细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大地的燥热。花城，生活在南方这座二线省会城市的人们，冬装褪去；春装，甚至夏装开始粉墨登场；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花香；杜鹃花、羊蹄甲、黄花风铃木竞相绽放，对花粉过敏的人不停的打着喷嚏；看着路旁的花花草草，行人的脚步明显放缓，脸上露出笑容；更有豆蔻男女，三三两两的在开满了鲜花的树下，架起了自拍杆，拍照的，直播的，男男女女都沉醉在春的怀抱里。这天午后，从京城飘然而来的方沛然--方大记者乘坐的航班准时降落在了花城机场。

刚出机舱门，方沛然就被热了一个跟头。虽然早有准备，知道南方已经开始热了，可没想到会如此之热。方沛然上半身穿的算是清凉，一件紧身衬衣外搭一件外套；可毕竟是一早从乍暖还寒的京城出发的人，方沛然没敢耍单，下半身套了一条秋裤外搭牛仔裤；此外她还带着一件穿脱方便的厚棉衣。

临下飞机的时候，厚棉衣早已搭在方沛然的手臂上；可那条秋裤作祟，和燥热的天气配合着，坑了方沛然一头的汗。方沛然只好迈开大长腿，尽可能快速撤离出抵达大厅。

如果不是采访对象如此重要和特殊，国字头旗下的财经报刊，是不会派方大记者出马的。方大记者这次的采访对象是国内币圈的一位传奇人物----咕咚。咕咚当然是网名，随着网名的声名鹊起，他的真名反倒没人在意了。咕咚本来名不见经传，一战成名的原因是比特币。从2020年10月份开始，比特币的价格就坐上了直升机，扶摇直上；从1万多美金涨到了2021年4月份的6万美金。方大记者这次来，就是想会会这位踏准了这波行情，赚的盆满钵满的80后传奇人物。

见多识广的方大记者，虽然十年前就对币圈有所了解，但一直都是岸上观战，未曾下海操作过。这次来采访咕咚，方大记者也是揣了私心，想向咕咚多请教请教。

方大记者下了飞机，直接打了一个网约车来到下榻的酒店：春湖宾馆。宾馆因前面有一个水面开阔的春湖而得名。这里游人少而幽静，沿湖还有步栈道环绕，石桥横跨南北；确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春湖宾馆是五星级酒店，是咕咚帮方沛然预订的；宾馆给的是协议价，方沛然回去刚好可以报销。

方大记者和咕咚见面握手的时候接近黄昏时分；太阳透过宾馆的玻璃窗，露出了不厚道的微笑，因为两个人见面都有些生分。寒暄几句之后，方沛然和咕咚分宾主落座。阳光从玻璃窗倾泻而下，落在两个人的头上和肩上。方沛然庆幸自己刚到宾馆就脱下了秋裤，不然坐在阳光下，又要一头汗水了。

两个人刚一落座，咕咚就从口袋里面摸出了几包茶叶来，一边和方沛然说着话，咕咚一边开始泡茶。

方沛然心不在焉的应着咕咚的口水话，一边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这位传奇人物。

咕咚穿着一件宽松的潮牌上衣，适中的身材在衣服里面晃悠；下身休闲裤，足蹬一双普通的旅游鞋。如果不是吹的有些直立的头发和手腕上的万国限量版手表，你还真看不出来咕咚有什么特点。

咕咚泡茶讲究，先用一块吸水布将酒店提供的功夫茶盘擦干净；等茶壶里的水开始翻滚后，就把茶碗、茶杯，茶托等用具仔仔细细的烫上一遍，消消毒。接着把茶叶放进茶碗，一等开水进去就及时出水；淡褐色清亮透明的茶水分到茶杯中，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捏住了这温润的白瓷茶杯，贴着嘴唇将茶水吸溜一声吞入口中，茶水顺势而下，经过食道进入胃中；茶水下肚，嘴巴里面果香一片，回味有甘。

方沛然也爱喝茶，不过都是北方的喝茶习惯；平时就拿一个玻璃杯，抓一把茉莉花茶放进去，倒上滚烫的开水之后，花香、茶香混合在一起，四溢出来。看着咕咚这么专业的泡茶、喝茶，方沛然也照猫画虎般喝了一杯茶水，然后砸吧砸吧嘴巴，这是对这泡好茶最好的赞赏。

“方记者，还喝的惯这个茶吧？”

“喝的惯喝的惯，我平时也喝茶！”

方沛然一边回答，一边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次，方沛然没有下咽，她把这口茶含在嘴里，她要细细品一下，这泡水仙茶的妙处。

“喝茶，要喝头几泡，精华都在前面！后面就越来越清淡了！”

咕咚滋溜一口，又一杯茶水下肚。

“我知道，我现在就在品！”

方沛然忘记了含在嘴里的茶水，贸然张口应答；嘴里的茶水被气流一顶，没有全部流进胃里，小股茶水流入了气管，方沛然剧烈咳嗽起来。

“慢点，慢点！”

咕咚关切地说道，他很想帮方沛然拍拍后背，可毕竟不熟，最终还是没好意思伸手。

方沛然在心中骂着娘，一边不停的咳嗽着；她用手掌顺了几下自己的胸口，想让咳嗽平息一下，不过好像不起什么作用。

咕咚同情的看着方沛然，让方沛然有些难为情；想想自己毕竟也是代表着一个中央级大报出来采访的，结果喝一口茶水，就让自己如此狼狈，与自己的身份实在是不相称。

咕咚从抽纸盒里面抽出几张纸递给了方沛然，方沛然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咳嗽过猛，茶叶水溅到了外套上。

方沛然先擦干了外套上的茶叶水，然后起身就冲进卫生间；一边咳嗽一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慢慢审视，她果然发现外套上还是留有茶叶水的淡淡痕迹。

方沛然赶紧脱下外套泡进了洗手盆，她可不想让茶叶水在这件新衣服上留下痕迹。镜子中的方沛然穿着紧身衬衣，少妇的浑圆曲线毕现；下半身的牛仔裤虽显普通，不过整体搭配还算协调。方沛然这么一折腾，咳嗽居然好了很多；她拿起已经放在洗手盆旁边的化妆包，掏出口红对着镜子补了一下妆，神情中又恢复了自信。

走出洗手间，只见咕咚坐在老地方，紧握着手机，手指不停的飞舞着；一直到方沛然坐了下来，咕咚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屏幕。

“看啥呢？这么上瘾？”

方沛然好奇地问道，她侧过头迅速瞄了一眼咕咚的手机，本以为咕咚在看币圈行情，没想到他在打游戏。

“你不看行情，玩游戏？！”

方沛然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游戏好啊，游戏打开了科技创新的一个窗口！什么比特币，元宇宙，都和游戏有关联。”

咕咚又戳了几下屏幕，总算舍得抬起头了。

“所以啊，要了解那些复杂的事情，就要从简单的入手，从游戏入手！”

方沛然觉得咕咚说的在理，她若有所思喝了一口茶。这次她吸取了教训，等茶入肚，才开口说话。

“听君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

“你可别夸我，我的这些理论知识，都是我们老板平时就挂在嘴上的，我只不过是记录了下来而已。”

咕咚一边谦虚地说，一边退出了游戏。

“咕咚，听说你们玩币的人，都有点迷信，身上总要带点绿，是真的吗？”

“要想生活过得去，身上总要带点绿！在币圈，绿色代表着上涨行情，就是赚钱！”

咕咚一边说，一边摸索着脖子上挂着的一颗翡翠雕刻的白菜。这颗白菜的叶子翠绿翠绿的，一看品相，就知道价格不菲。

“咕咚，你这浑身上下，除了那颗翡翠白菜，就没有绿了？！这绿的面积不够啊！”

方沛然研究完了，才发现这个问题。

“内裤是绿色的！”

咕咚用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坏坏地笑着。

方沛然被咕咚的话逗得大笑了起来。这时她发现，咕咚坏起来，有点可爱。

“你是怎么进入币圈的？”

这句话，方沛然一直憋到现在才问。自从在江湖上听说了咕咚的名头之后，方沛然在心里已经对咕咚问了上万遍了。所以当报社主任征求方沛然是否愿意去采访咕咚时，方沛然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咕咚并没有马上回答方沛然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一边抽着烟，一边在房间里面走动。

方沛然心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跟我卖关子啊，真把自己当个角了；对咕咚不免轻蔑了几分。

咕咚就这么在地上晃着，默默地抽着烟；方沛然也沉默着；两个人似乎在角力，好像谁先开口说话谁会输一样。

“熬吧，看谁能熬过谁！”

方沛然心中对咕咚的那一点好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耗掉。

“币圈很残酷，不要看我今天起了高楼，很风光。说不定哪一天，这个楼就塌了！我进币圈，纯属偶然又说来话长！可惜我今天要上晚班，时间有点紧张，看来我的故事只能慢慢和你说了！”

咕咚突然开口说话，把方沛然吓了一跳。她马上联想到了一个电影画面：教堂里，一个忏悔者向牧师忏悔，喋喋不休的告罪把牧师吓跑了；因为牧师承受不了他的巨大罪恶。

可今天晚上，方沛然不是那个牧师，咕咚会是那个忏悔者吗？显然，咕咚不是！咕咚在想办法逃避采访！方沛然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决定要做一个挤牙膏的人；把咕咚的往事从牙膏皮中彻底挤出来。

“玩币这个事情，我现在想想，觉得都是命；方记者，你相信命运吗？”

咕咚右手夹着香烟，一边说一边在回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镜片后面那双有点狡黠的眼睛里，并没有闪一丝光。咕咚走到敞开的窗户前，看着窗外的落日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当他吐出这口香烟的时候，烟气立刻被窗外的新鲜空气裹挟而去，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方沛然并没有开口回答，她想让咕咚在回忆中继续沉浸下去。

“方记者，我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一说出来估计你就没兴趣了！”

咕咚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挠了挠直立的头发。

“有兴趣，肯定有兴趣，不然我也不会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咕咚，我们在微信里沟通了3个多月，我一直说，你的故事我很愿意听，这一点，你要信任我！”

方沛然一边说，一边用肯定的眼神看着咕咚。方沛然清楚，此时的咕咚需要鼓励，不然的话，她怕咕咚自我封闭起来就麻烦了。

看着方沛然肯定的目光，咕咚的神情反倒有些慌。他一把端起面前桌子上的水杯，对着里面的茶水猛喝了一口。

“不不不，方记者，不是我信不过你，是我信不过自己！”

看着咕咚要打退堂鼓的态度，方沛然彻底被弄糊涂了。这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性格，哪里有一丝丝传说中杀伐果敢、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传奇人物影子？

“我是不是找错了人？他是那个圈内光芒四射、气吞山河的咕咚吗？”

方沛然放下了水杯，被脑子里突然出现的这个想法吓到了。

咕咚已经抽完了烟，又斜坐在了椅子里面；弯曲变形的烟屁股在烟灰缸中挣扎着，蠕动着。

“方记者，我的这些事情，说起来牵扯的人和事太多，我要理一理思路。今天晚上我们就不去外面吃饭了，我点餐，搞点当地菜，为你接风！”

咕咚说完，没给方沛然表态的机会，就拿起手机开始网上点餐了。

“可以啊，随你点吧！对了，别忘点一瓶酒！”

方沛然本来坐飞机过来就有些累，来花城之前饱满的情绪又被咕咚慢吞吞的性格彻底销蚀了；她急需酒精的刺激才能振作起来。

“好嘞，啤酒还是红酒？”

“白酒！”

咕咚这个时候才抬起头看着方沛然，眼睛里面都是问号。

“白酒！”

方沛然只好再说了一遍。

“白酒”

咕咚小声嘟囔了一下，又埋头挑选餐馆了。

短短的几秒钟时间，方沛然打起了退堂鼓；她瞬间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吃完晚饭，喝点茶；送走咕咚之后，明天坐早班飞机回去，这狗屁采访到此为止！姑奶奶不伺候了！

“对对对，买机票买机票！”

咕咚在点餐，方沛然打开了手机上的民航APP；她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的瞬间，对自己刚才的决定后悔了。她在劝说自己，虽然这一趟采访看起来好像找错了人，及时止损也没有错；可就这么放弃了，实在也不符合方沛然的性格。

思想斗争了半天，方沛然还是放下了手机；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咕咚，发现咕咚神色凝重，在折叠屏手机上一板一眼的上下划拉着，看着他专注的神态，方沛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应该会挖出一些料的。

咕咚觉察到了方沛然的目光。他抬起头来。

“我我我有点选择困难症，这些菜不懂该怎么选。”

咕咚想把他的折叠手机递给方沛然，看方沛然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他又缩回了手。

“你把菜名报一下，我听听。”

方沛然尽可能温柔的说话，语气中透露着些许疲惫。咕咚赶紧报菜名，方沛然居高临下般钦定了几个菜，当然，小葱拌豆腐，油炸花生米这样的下酒菜一个都没少。

“等下这白酒准备怎么喝？”

咕咚下完了单，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这白酒成了他头疼的问题。

“怎么喝？用嘴喝啊！”

方沛然实在想不出一个大男人，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来。

“男人不喝酒，白来世上走！注意，这个白来，就是要喝白酒的意思！”

听着方沛然豪横的解释，咕咚苦笑了一声。

“我白酒最多喝2两！”

为了加重语气，咕咚特意伸出了2根手指。

“行，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剩下的我包圆了！”

方沛然大包大揽，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估计把咕咚给镇住了。

“你你你这么强？”

“还没喝呢，您这就说话就不利索了？”

方沛然故意卷着舌头，用一口京味来怼他。

“叮咚叮咚”的门铃声音，打破了方沛然和咕咚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互怼。看着快递小哥送来的一桌子菜，方沛然的心情也瞬间好了起来。

“这次采访虽然不顺利，但是起码吃到了美食，也算不虚此行。”

方沛然给咕咚的水杯里缓缓倒上了满满的一杯白酒。咕咚看着水杯，眼睛已经直了起来，方沛然假装没有看见。

方沛然是不怵白酒的。一方面有家庭遗传因素，二是这么多年的记者生涯，酒胆早就锻炼出来了。

“来来来，咕咚，我先谢谢你点了这么多美食！让我这趟收获很大！”

方沛然一上来就反客为主，让咕咚很不适应；他只好端起盛满白酒的水杯和方沛然碰了一下，看着方沛然喝了一大口，咕咚也只好跟着喝了一大口。

“这酒不错，回味有些甘甜！”

方沛然真心实意的夸赞了这个品牌的白酒。顺手丢了几粒花生米放进了嘴里。

“方记者，我这个人嘴有点笨，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意思；请你原谅！欢迎你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

咕咚举起了水杯，再次和方沛然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下去。

两口酒下肚，咕咚的脸色开始泛红，他举起筷子，开始对着肉肉猛攻。

也许是记者的本能吧，方沛然拿起手机摆弄了一下，假装看微信，实际上是打开了录音功能；然后若无其事的将手机的屏幕向下扣在桌子上。方沛然手机的电量还剩百分七十，对付一个晚上的录音绰绰有余。

“哎，我说咕咚，为什么要叫餐在酒店里面吃，不出去吃呢？”

方沛然试探着问道。

“我是怕遇到人！”

“怕遇到不该见的人？以前的情人？被你抛弃的妹子？”

“方记者，看你说的，我工作的时候，可是不近女色的！”

“哦？那你怕啥？”

“怕遇到熟人！跟我扯那些币呀之类的，一扯就是半天，太耽误时间了！”

方沛然顺势拿起酒杯，又和咕咚碰了一下；看着咕咚又喝了一大口。

“方记者，我吃饭比较快，你慢慢吃！我要回公司上班了，12点之后，我下班找你宵夜！”

咕咚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向门口走去；他最后一句话说完，房门也关上了。

房间内，方沛然愣住了；她从来没有遇到这种请客的，刚开始吃就把客人撂在一边，自己先溜了。方沛然心中飘过一万个X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