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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有因果报应,自己又是种何样的因,才会结这样的果?师父也从未告诉他他的命究竟是谁赋予的,又或是与生俱来的,若此乃天命,他便要逆天而行。

他陆玄烛能活到今天靠的从来不是什么天意,而是师父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若没有师父他早就成了不知道在哪飘荡的孤魂野鬼,所以这不义之天他定要与之抗争到底,用其血肉之躯,逆其凶煞之命。

二十年前,大街上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正推搡着一位孕妇,嘴里还大声叫嚷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孕妇护着肚子后退,她听明白了疯老头破碎的语言。

“你,大,凶,祸害,留,留,不得。”

他在说自己的孩子是祸害,孕妇身形一震,没有了后退的迹象,她甚至腾出一只手用力的推了疯老头一下。

“你个老不死的诅咒我儿子呢?他是福星命!”这一句话再配上她的表情竟还有点咄咄逼人的架势。

疯老头还想拉住她再说些什么却被人从背后钳住了肩膀,孕妇看到他身后的人一下就哭了出来,她瘫靠在墙壁上抽抽噎噎的叫了声老公。

被她叫老公的男人把疯老头交给了警察,随后走到她身边安慰她,孕妇的情绪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平息,反而更加不安。

她深知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也清楚把他生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祭百命而得其魂,啖其血肉,得其鸿福。

“你们,都,活不,了!”被警察押走的疯老头癫狂的嘶吼着,尖利的声音刺破熙攘的人群灌入孕妇耳中,她紧紧的捂住肚子,冷汗顺着鼻尖滴落。

男人轻抚着她的脊背,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孕妇抬起头看着他,他表情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唯有那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她的肚子不放。

孕妇随着他安抚的动作逐渐稳定下来,她轻点着头颅,伸手去抓自己胸前挂着的佛牌,嘴里似魔怔般重复着一句话:“你说的对,大师说的不会有错的,他是福星,他是福星……”

看到她这样男人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带着她离开了现场,也不知是疯老头的话对孕妇打击太大还是什么,她竟然当天夜里早产了,这比预计的产期足足早了一个月。

她躺在手术室中整个人陷入了无比恐慌的境地,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死,眼前的景象也开始逐渐模糊扭曲。

灯火通明的空间被白绫火烛代替,大门半开半掩透过门缝可以发现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而她正躺在棺木之中,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做出动作。

她转动眼珠发现身边的人都长着同一张脸,他们眼神空洞,笑容诡异,身上原本的白大褂也变成了花花绿绿的袄子。

忽然,她听到自己脚下传来一阵婴儿的咿呀声,那声音听的她心里发毛,可她却无法闭上眼睛,只能看着那个婴儿一步一步爬到她双腿之间。

那不该被称为婴儿,而是怪胎,他的头如畸形的气球一般膨胀,脸上器官颠倒着,身子瘦瘦小小的却长了六条胳膊三条腿,肚子上还有好多张皱皱巴巴的脸,只见他额头上的嘴唇突然咧开,似是在笑。

这诡异的笑容让孕妇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那怪胎死死的盯着她隆起的肚子看,意图非常明显,他举起胳膊想要放在唇边,可是他的头太大了,萎缩的胳膊根本就碰不到。

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正常人后,他开始自暴自弃的用六条胳膊疯狂捶打着胸口,胸口上好几张脸被他打的大哭,他也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哭着哭着又笑出声来,像是终于想起有趣事的孩子。

“妈妈,我也很喜欢弟弟,所以我可以吃掉他吗?”怪胎开口说话了,接着他肚子上的脸齐齐笑出声来,声音尖利刺耳,孕妇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张了张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怕极了,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睛仿佛要从眼眶里逃出,肚皮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怪胎竟然生生扯开了她的肚皮,肚子里的婴儿随即被扯出,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血浸染,皮肉被分食,最后剩下残肢断臂。

疼痛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她发觉自己的手指突然能动了,而那个怪胎也随之不见了,环境也变回了医院,身体还是很沉很痛,刚刚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芊梦,你终于醒了!”她顺着声音茫然的转过头,身边的人是她的老公,这次她还没有说话,眼泪就先流了下来,她不知怎么开口把刚刚的事讲出来,宋广海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只见他从一旁婴儿床里抱出一个讨人喜的娃娃,赵芊梦这才注意到自己肚子已经平坦了不少,只是手背上还打着点滴。

从宋广海的口中得知她在生产期间大出血,差点两个人的命都没保住,孩子是剖腹才生下来的,虽然早产却比足月生下来的孩子都要健康。

赵芊梦对怪胎的恐惧在看到自己儿子的一瞬间被冲散大半,可她还是不敢抱这个孩子,甚至不敢看很久,宋广海只当她是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一个人沉浸在得到至宝的喜悦之中。

赵芊梦因为害怕身体刚好一点就出了院,住院的这段期间宋广海几乎每天都在围着孩子转,就连别人抱一下孩子他都要在旁边跟着,就算是喜欢孩子这样的举动未免也有些太过了。

种种行为让赵芊梦心里积了怨气,只是一直没有发作,谁料刚回到家第二天宋广海就抱着孩子出去了,直到太阳下山才回来,这下赵芊梦再也绷不住了,她和宋广海大闹了一通。

她本以为这孩子是被当成工具生下来的,宋广海不会投入太多感情,没想到他恨不得长在孩子身上,夜里宋广海躺在她的身边和她道了歉,说明了今天带孩子出去的原因。

他去找了大师,因为孩子出生时机不对已经不是福泽之命了,但大师可以更改命格,只要在孩子满月那天他去医院找一个同一时间出生的孩子,把那个孩子的胎发带回来就可以,所以过段时间宋广海还要去一次医院。

赵芊梦现在已经不想要什么福泽了,她和宋广海说了自己在手术室那天发生的事,宋广海只说她是压力太大了才会那样,但事实是什么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毕竟为了这个孩子他们之前确实堕了不少胎,甚至不惜买那些失足少女孩子的命,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个孩子必须是福星,也只能是福星。

离行动的日子越近赵芊梦就越不安,她这几天总是连续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宋广海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身边围了一圈人,宋广海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到最后眼睛也没有闭上。

孩子满月当天赵芊梦极力阻止他出门,可他也铁了心的要出去,最后赵芊梦也没能拗过他,只是叮嘱他在过马路时一定要小心,因为梦中的场景应该是他出了车祸。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宋广海还是出事了,她是在傍晚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的,电话那头告诉她宋广海死了,是坠楼死的,从医院四楼跌下。

按理来说不至于致命,只是他摔下去的角度正好崴到了脖子,医院下面很多遛弯的病人都看到了他坠落的画面,还有人听到他死之前一直嘟囔着福星、福星的。

认领尸体的时候赵芊梦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月嫂在一旁扶着她,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也只得到一句节哀。

宋广海的父母前几年去世了,而她是单亲家庭,父亲因喝醉后故意伤人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就是因为她极度缺爱的性格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宋广海。

她太怕孤身一人了,所以即便早就知道宋广海把自己当成创造福泽的工具也没有离开他,结果这下可好,她还是失去了唯一的依赖。

就在她在协议书上签字时婴儿车里传来了一阵笑声,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她更是疯了一样用力踢了婴儿车一脚。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广海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用沦落这种境地,她恨不得杀了这个孩子,可面对他时又没来由的心惊。

冷静下来后她又想起了疯老头的话,如果真像他说的一样那自己也会死,她畏惧死亡,尤其是看到宋广海死不瞑目的样子后,她虽然依赖宋广海,但她更爱自己。

她为了以后的生活保障向医院索要了一笔赔偿金,拿到钱后也没怎么管宋广海的身后事,把人烧吧烧吧扔进河里就算完事,她回到家利索的把房子挂到中介辞退了月嫂,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去找了大师。

这是她第一次与这个孩子有亲密接触,温热的体温令她感到不适,有好几次她都想撒手把孩子扔掉,可在看到他那双眼睛后还是忍住了冲动,不是不忍心,而是害怕。

她仿佛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死去的样子,煎熬了一路终于到了大师的家里,大师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在门口迎接她,他手里拿着木剑在她周围砍了三下,赵芊梦不明所以,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孩子放在了蒲团上。

大师坐到她面前将木剑放在了桌子上,剑尖正对着婴儿,赵芊梦凝视着他缓缓从嘴里吐出四个字:“阿海死了。”

“我知道。”大师给她斟了一杯茶,“这是他的命数。”

赵芊梦一把推翻了面前的杯子:“命数!命数!你嘴里就没有一句人话!如果不是你阿海他根本就不会死!”

和她对比大师就显得淡然的多,他抖了抖沾在衣袖上的茶水,抬起眸子和她对视:“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你不该冲我撒,现在的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赵芊梦当然知道现在的局面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可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面前的这个人,如果不是他在几年前在大马路上拦住他们还和阿海说他们命里有福星相照,日后会一帆风顺大富大贵,她和阿海也不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可她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她没有退路了,人在面临极度恐惧时会陷入一种情绪闭环,赵芊梦就是这样,她有些歇斯底里的抓住大师的衣袖:

“不是你说的这个孩子会是福星的吗?都是你说的!我不管!如果我要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大师心悸的看了一眼躺在蒲团上的孩子,他哪里想过这种局面,他所谓的改命无非就是想多捞点钱而已,谁知道宋广海是个疯子,还真去了医院,现在自己钱没捞到还惹了一身骚,他有些气恼的扯回袖子:

“谁知道你会早产,这孩子如果按照我算的日子生下来必然是洪福齐天。”

赵芊梦身体一僵,低低的哭出声来:“那我要怎么办啊?都是你说这个孩子是福星我才生下来的,早知道这样之前那些我就……”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沉默很久才重新开口:“我不想死。”

大师看她这样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烟点上吸了一口:“能救你的办法只有一个,杀了这个孩子。”

“那……那是犯法的!就没有什么你能直接做的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师当然看出了赵芊梦那点阴暗的小心思,她一边贪生怕死又一边不肯付出,她想让自己动手弄死这个孩子,这样她就可以保全自己,只可惜,他怎么说也比赵芊梦多吃了三十多年饭的人,绝不是任她宰割之物。

“那你就等死吧。”

赵芊梦眼看算盘落空只能改变态度,如果说孩子不死她就要死的话,她宁可让这孩子下地狱永不超生:“不!不!大师我听你的!你说该怎么办!”

“山。”

她听到山字打了个寒噤,就连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大师说的可是那座山?”

大师口中的山是让他们这里人视做噩梦般的存在,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凡是去做那座山的人大大小小的都出了些事情,小到患病,大到没命。

开发新城区时开发商本想把这座山建立成旅游景点,结果从他们考察场地就开始怪事不断,不是工人离奇失踪,就是所有人家里一个接着一个的出事,这些事怪就怪在连警察都查不到头绪,最后开发商实在坐不住了去外地请了个师父过来。

那师父是个盲人,还没有靠近山体就停住了脚步,他说山中有邪灵作祟,邪灵在等待着什么,所以不允许其他人靠近。

解决的办法就是在山上设立道观请高人坐镇,虽不能彻底根除,却也能压制它,最后盲眼师父在临走前给了他们一道符纸,并告知这符可保他们一时平安,直到道观建好。

自道观建成后确实太平了不少,只是那座山依然没人愿意前去,赵芊梦自然也不愿冒这个险,可是她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如果把孩子扔进山里最起码可以做到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世界上消失,孩子没有名字也没有上户口,就算是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所以现在她只需要冒一次险,就能免除所有后顾之忧,可她还是有些不安,毕竟那座山实在是太邪了。

大师看出了赵芊梦的疑虑,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掏出一个红色布包交给她:“我既然让你去那必然是想到了万全的办法,你且收好这个,不用你上山,只要把孩子扔在山脚下任他自生自灭就好。”

赵芊梦收下布包,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没有多做停留,抱起孩子就告辞了大师,她现在只需要走完剩下的最后一步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月挂梢头,絮叨的声音飘荡在寂静的夜里:“你别怪我,你不该活着来到这世界的,是我选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赵芊梦哆嗦着身子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抱着婴儿的手里还死死的捏着红布包,小路上没有灯,就连月光都照不到此处,路的尽头就像一头漆黑的野兽,随时准备把人吞噬殆尽。

赵芊梦越往前走越意识到这座山的不对劲之处,明明她是顺着一条路走来的,结果走着走着到了另一条路上,这条路她过来的时候还没有,可回过神来就在这里了。

这条路周围都是杂草,风一吹就响个不停,越往前走就越冷,不是风大也不是温度低,就是一股令人说不上来的阴寒。

那种感觉直逼天灵盖,让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反观她怀里的孩子却睡的安详,也可能因为一天都没有喂他吃奶的缘故,赵芊梦想返回到之前的那条路上,只是一转身又只剩眼下这条路,这下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

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生理恐惧,只要能活下去,就算是要走上十几遍这样的路她都愿意,抱着必须活下的决心她一路走到了山脚下,在把孩子放到草丛里的那一刻她终于安心了。

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运气好的话他会被野狗吃掉少受一些苦,运气不好的话会一直挨饿直到断气。

完全松懈下来后赵芊梦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趁孩子还没有苏醒她跪在地上拜了拜,“山灵大人您见怪莫怪,我不是故意要来这里打扰您的,我马上就走,这个孩子就当是我给您的贡品了。”

在她起身的瞬间,一股阴风直冲她的脑门吹去,随后她就像中了邪一样木然的转身向灌木丛狂奔而去,很快背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一个还未断奶的孩子在野外生存下去的几率为多少,答案为零,在赵芊梦消失后婴儿悠悠转醒,他在襁褓里放声大哭,只是在这阴森之地唤不来人,只能引来饥肠辘辘的野狗。

它们双眼放光,呲着尖牙,在远处谨慎的观望着那块散发着奶腥味的肉团,直到那肉团声音弱下,挣扎的身体也归于平静失去了威胁,野狗才大胆靠近,只是领头的狗刚用鼻子蹭了下他的脸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抛起来扔了出去。

剩下的野狗也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夹着尾巴呜呜跑开了,同一时刻有一个身着道袍的人逆着狗群走来,他手里拿着罗盘,看向罗盘所指的方位呼吸不由一滞,怎么被引到这里来了?

道人顺着罗盘的指引一直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被掩在杂草中的婴儿,他俯下身单手抱起气若游丝的婴儿,婴儿脸色惨白,身体阴凉,此时更像一个塑料娃娃。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曾密不透光的林荫今夜竟透进月光,从缝隙望去明月高悬,月光似能映透半边天,忽地气温骤降,风雨欲来,树叶哗哗作响。

道人腰间清铃响了三声,他不太敢信邪灵会选择将命降到一个孩子头上,不由得低下头叹了口气:“若为天意这实乃是天公有私,否则不应予你啊。”

既然凶命已成定数无法改变,就要想办法把他拉入正途,“小儿,我陆清洲今日便赐你本门名讳,从此唤做陆玄烛。”

说着陆清洲将写好黄符掐在指尖,倏地一声火苗燃起,待燃烧殆尽陆清洲将符灰放进罗盘混进朱砂,用手指点在了陆玄烛的眉心,原本要失去呼吸的婴儿突然用力的啼哭起来,他用剩下的符灰画了一道符折成符角戴在了陆玄烛的脖子上。

霎时风止,月掩于云后,林叶依旧作响,陆清洲登上石阶,看了一眼陆玄烛被丢弃的位置,那里出现了一条虚浮的影子,周边泛着雾气,凝不实化不开,它便是那具有无真之形的上古邪灵,也是他专门引导自己过来救的陆玄烛。

因这一点陆清洲自不会与它刀剑相向,却也不会失了道人的风骨:“今日你赋他此等违天之命,他日我必叫其亲自讨之。”

他不怕被报复,他只怕其因命成了岐路亡羊,错付一生,陆清洲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这孩子亲手解决了这个祸患,要让其前路无阻,换得一生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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