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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安彻夜未眠,离开在晨曦时分。

没有原因,没有道别,不清楚是否还能再相见。

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同样无眠的还有文铁山,昨日,兰卿几人带回来了另一消息,在城中弟兄赶到联络点后不久,有一不明身份之人出现,让文铁山明日正午时分独自到揽月亭,放言说,他一定会来。

那人为何知晓他们的联络之处,又何以断定自己会前往?

揽月亭位于丰都城南外的翡翠岭下,距此倒是不远。

尽管老四等人力劝,城外必定贴满了拿他的告示,亦不知对方是何意图,但文铁山还是决意前往,让几人在亭外不远处接应。

时间悄然,遮掩了面容的文铁山沿小道策马而至。

亭外并无他人,而骄阳之下的亭中,一穿着湖蓝袍衫的男子侧身倚坐于立柱旁。

点点马蹄声止,文铁山下马缓缓步入亭中,问道,“是你要见我?”

“是我。听这声音,确是不假。文镖头真是有本事,昨日的情形下还能脱身遁去,莫非是暗中有江湖术士相助?”

“你一人在此,想也不是拿文某归案的吧?”

那人转过身来,正对文铁山,说道:“文镖头认得我吗?”

文铁山细作回想,在白书武的一次家宴上,他们似乎有过一面之缘。

“吕夜,你给我敬过一杯酒。”

“文镖头记性不赖。”

“你是白书武的人?为何见我?”

“想和文镖头聊聊盗粮一案,还请坐下吧。”

“不必。”文铁山冷声道。

“也罢。”

“你既是官府的人,知道的应该比我清楚。”

“这你倒是说对了,但不是因为我是官府的人。”

“你是共犯。”

文铁山说道,“那么白书武也难逃干系了。”

吕夜撇了撇嘴,说道:“你真的以为一个蠢材白书武有盗粮的胆子吗?我不妨告诉你,盗粮案前,包括白书武在内,江南大大小小数十名官员上下沆瀣一气,不少满人军官也勾连其中,他们为了侵吞朝廷的税银,对米商低价强征,还从他们手中购入了大量的积粟秕糠,以次充好,甚至连灾区一带的官员都已打点好了,万一事情败露,他们大可将责任全推卸给胡忠明,毕竟当初在验收时他们已做足了功夫。近三年大旱,饿殍何止百万,赈灾就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头年煞费苦心,到如今,中饱私囊已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可积粟也好,秕糠也罢,余存的灾民还能吃上一口,偏偏一把火,活活饿死了何止几万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文镖头不惜轻身前来,我何必说假话。”

文铁山料其所言非假,他对贪腐一事不感意外,让他为之困惑的是,俞先翎盗粮时应该发现了征粮之品劣,以他的作风不可能还费时费力地搬运;且若如他所言,俞先翎一行既不在贪腐之列,又何至于放那一把火,无意间替他们掩盖了行径?

“你还知道什么?”文铁山问道。

“那要看文镖头想知道什么了。”

“那好,后来俞先翎盗粮一事你是否也知晓详情?”

“当然。”

“盗取官粮乃是死罪,俞先翎虽多行不法,可他不会不知其中的曲折弊害。”

“供词上写的明白,利欲熏心,早有谋划。”

“你相信?”

“你心知肚明,不必试探我。刘兆元不过一个卖国贼,有何说不得。”

文铁山暗自惊异,而后长叹道,“果真是刘兆元的话,可他指使俞先翎的目的何在?敛财?还是为了构害胡忠明?”

“既然你提到了,我问你,他们二人的嫌隙缘何?”

关于这些,文铁山在与刘兆元的往来中除了知道二人政见有分歧,其余可谓一概不知,他也不去过问。

吕夜说道:“他们结怨伊始是为西北边陲的防务一事,而真正结仇却是因江南丁赋,这关系到的自然是南方各藩王的权势。满人虽已得天下,可靖西王吴彻与安南王陆之喜仍旧势大,尤以吴彻最让人忌惮,他们坐镇西南与东南,囊握着地方的兵民赋税,养兵自重,蠢蠢欲动,清廷早就想要削除;同为贰臣,胡忠明对满人是忠心耿耿,而刘兆元却仍在潜缩观望,与各地官员、藩王多有联络,备受猜忌。

大旱至今,四海沸腾,清廷国库空虚,满人在北方的统治早已岌岌可危,随时有土崩瓦解之意,而南方各王自危日久,暗地里调兵遣将,囤积粮草,蛰伏待机,时机成熟必然拥兵而起,举旗反清。这样的局势下,这把火的用意何在?他点的,不是粮仓的火。”

一股寒意升起,文铁山万没有想到此一节,刘兆元所要的正是这一批赈灾粮无法运往灾区,从而使北方的民变起义愈演愈烈,根本不是简单的自保。

“还有一事,俞先翎做的不动声色,胡忠明也被处死,刘兆元为何还要密令我将粮袋交给官府?”

“你还没看出来吗?看来刘兆元的字迹我模仿得很好。”吕夜道。

“是你?!可那暗记……你到底是谁?”

“你已经知道得够多了!”

说到这,吕夜站起身来,像是变了个人,顿时双眼烁寒,杀意芒露,抽刀便向文铁山劈去。

果然是来者不善,文铁山慌忙闪避身形,随后顺势拔出身后长刀直指吕夜。

来不及说些什么,吕夜的刀便又挥上前来。

狭窄的亭内,二人刀光交错,珠汗湿衣。

吕夜一言不发,杀意愈浓,挥出一刀又一刀,尽向要害而去。

可尽管他的刀法凌厉毒辣,精准而快速,却占不得一点上风,短暂的交手间,文铁山已习惯了吕夜的招法,只凭一己之力要将自己砍杀,他未免太被小看了。

汗水划过吕夜锋锐的眼角,他随即大叫一声,双手持刀使尽全力地朝文铁山砍去。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暂时将二人分开,这强烈的碰撞几乎令吕夜握不住刀。

“我知道你没有参与此案,不过你就冤枉吗!”

吕夜喘着气喊道,“刘虎!真是荒诞!曾经的一个冷血杀手,摇身一变,竟成了,万人敬重的,江南第一镖局的当家……”

文铁山愣在了原地,刘虎一名,乃是文铁山往时在刘兆元手下的名字,已无几人知晓,可以断定的是,吕夜必然与刘兆元和俞先翎有莫大的干系。

“十九年前在向府,你忘了吗!”

惊愕之余,十九年前的往事浮现眼前。

至七月初八,清军已围城四月,只因同州知府向闵誓死抗拒、联结军民,方才顽强坚守,然而城内被打压的降清一派依旧悄然壮大;十六日,清军发起猛攻,当日城内守军便阵亡了一千四百余名,且城中存粮告急,刘兆元等人趁机劝降,向闵仍大怒不从。

就在七月的最后一日夜,向闵与多名统兵将领被杀,与此同时,刘虎带领十几名蒙面杀手翻入向府,大开杀戒,却独独留下一人活口。

……

“你是向闵的儿子?!”

吕夜发出了几声干涩的笑,“你杀了我一家,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记忆回到当时,刘虎挥刀干净利落地杀掉了向闵之妻和一子,正要向她护着的另一男孩下手时,一旁的杀手言说向闵好歹是个忠良,不该绝后,刘虎怎会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可这一回他却手下留情,将其打晕装入衣箱后当作财宝搬走,而后纵火。

他没有问这个孩子去了哪户人家。

但他现在活着,还找到了自己。

“我无话可说。”面对他,文铁山难掩愧意,放落了手中的刀。

“十九年了,没人再提起,只有当年你身边的那个人死后给我指了隆兴镖局这条线索……”吕夜说道:“我费尽心思,不过多亏了俞先翎的野心,我才终于知道了那晚的真相。俞先翎已经被我除掉了,你、刘兆元都逃不掉,我不管贪污腐败、权力争斗,我发誓哪怕我的手再脏,我也要毁了你们重视的一切,看着你们去死!”

“你要杀我,就动手吧。“文铁山此刻惟余俯首受命。

“好一个从容赴死,把刀捡起来!”

向琰怒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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