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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后,文铁山在他们的联络处给还留在城内的弟兄传达了安全撤离的记号。

此刻,丰都春山县一处宅邸,文铁山等人回到丰都后的藏身之处。

众人马不停蹄到此,倒也一时不知疲累,就在刚才,他们不可思议地从重重守备的丰都大牢脱身。

“这里是?”

“一个旧友为还债抵卖与我的宅子,官府目前追查不到这里。”

“锁上了,我们怎么进去?”

话音未落,老四已不知从何处取来锁钥把门打开了。

推门入前庭,府宅无人,沉闷清冷。

兰卿几人不知在何处谋求解救之法,或是等噩耗传来,文铁山在围观人群中没有见到她们的身影,今日行刑,排查严密,车马不通,想必她们难以进城,不过当她们得到自己逃脱的消息后该会回到这里。

“我们暂时安全了。”文铁山对着在前厅缓气的众人说道,“这都多亏了唐兄弟”。

厅内众人听罢无不起身向侠安道谢。

“铁山何时与这位懂奇门异术的唐兄弟相识?竟有这般神通!”

“说来机缘巧合……”文铁山道,“我等还是先去西厢把这身囚服换下,我再泡上一壶安神茶。”

不久,换上净衣的众人品下热茶,颇为舒畅,然而宁神静心过后却依旧感觉沉重,他们多少把镖局当作自己的家,而今家破人衰,心中都有说不出的失落和无奈。

“我们虽是逃出生天,隆兴镖局到底是没了,二十多年的心血一朝化作泡影,真没想到俞先翎会做出这种事。”

罗炎的感慨引来了老四的不屑,“就算你不知道俞先翎劫了粮,你是镖局管家,仓库里进了官粮你难道不知道?!”

“这俞先翎也能打开仓库啊,我又怎会知道他会把官粮藏进去!换做是你,你会藏那吗?再说了,要不是……”

罗炎欲言又止,“铁山,我……“

文铁山道:“此事确是因我而起。“

胡烈云:“是请镖的指名让铁山去,他不过是无心之失,说到底还是俞先翎毁了隆兴镖局。”

“是是,想是他们分赃不均起了内讧,才派人订下那趟镖……”罗炎顿了顿又道,“可当初铁山你就不该推举俞先翎替任大当家,弟兄们跟了你十几年,对你服心,可他才进了镖局多久啊,他的人又不守规矩……”

老四说道:“俞先翎接替之后你可是对他好声好气的,而且说到守规矩,连家、金家那批货怎么少的?”

“那…那陆家那一回呢?那一镖出价足足有一千二百两!你倒好,叫人送回去了?!”

“陆家做的什么生意?连镇南镖局那群财奴都不愿接陆家的镖。”

“够了!现今境地,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胡烈云打断了两人的争吵,这样的推诿无谓,还要当着他们救命恩人的面。

“你说我们逃了,汝鳞他们不会有事吧?”镖局的另一镖头说道。

其担心不无道理,他们的家人还在城中,难保官府不会以此为挟,逼他们投案。

文铁山缓缓开口道:“静观其变,我们不宜轻举妄动。”

“那这位唐兄弟可否把他们接出城来,我想让他们先回广绵老家。”

“唐兄弟若去的话,隆兴镖局那块金匾……”

“……”

而几人的请求先得到了文铁山的回应,“城中情形尚且不明,再者,唐兄弟救人已是不易。”

侠安知道文铁山是在为自己解围,不过对他来说,家人为之最重,自己能帮则帮。

“我还好,我听文镖头的安排。”

“我们刚离开狱中,还是先入房歇息吧。至于事态和日后打算,等兰卿她们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文铁山转向侠安说道,“唐兄弟,还劳烦你在外巡视。”

“好。你们安心休息吧,我去了。”

侠安转身走出了宅门,约莫两个时辰后,几张熟面孔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兰卿几人果然在得到消息后快马赶回了此处,而见到莫名身在此处的侠安,也解了她们的疑惑。

几人在后院停马时见到了闻声而来的文铁山,几人收到城内弟兄的传信快马赶回,而城内,百姓已被禁止出城,官府正在挨家逐户搜查。

……

夕阳西下,天高地阔,风轻云淡。

侠安独自一人远望着,身后忽而响起了文铁山的声音。

“孤云归鸟,写尽怅然啊。”

“文镖头。”

“他们不知你的遭遇,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我想起了我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

这时侠安回头说道:“其实我骗了你们。”

“是吗?从何说起。”

“那一天,我们一家都逃过了一劫,就因为他们吃过我们家的粥,拿了我们家的米,明明就是一群丧尽天良的人,居然还念着这么一点好……”侠安说道,“我娘,是病死的,我爹也是不久前才意外离世……”

“可他们屠村是真,也的确把那个姑娘掳走了。”

“官府没过多久就不管不问,我只能自己去找,可是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踪迹都没有,我有这样的能力又有什么用。”

不知何时起,许是从自己第一次被救后,侠安就如昔日遭遇过自己残害的某个遗孤,悲观惘然地活在复仇的阴翳之下,每每面对他时,内心总激荡着自罪的涟漪。

自己值得被救吗?

他不后悔?

还是像他说的,是念着自己曾经给他的一点好……

文铁山缓缓说道:“有时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我的人一旦探查到他们的去向会及时告知你。”

“谢谢。”

“话又说回来,你说你骗了我,可曾想过我也骗了你?”文铁山说道,“倘若盗粮一案,我当真是主谋之一,我是罪有应得,那一晚我与其他人都是在做戏,编造故事,只为取信于你,日后为我所用,而倘若我再度被捕也不是因为救人,只是在转移钱财的时候不慎被发现,你作何想?”

侠安听了文铁山的话,有些不可置信,然而回想起他们一路而来的相处,怎会是一场骗局,便笑道,“你都说是倘若了。”

“官府证据确凿,你却听信我的三言两语吗?我知道你对官府有很深的嫌恶,可这样轻易地交付信任,不是一件好事。人世相交,多的是趋利避害,尔虞我诈,逢场作戏有何难?即便我待你是真,可在我初次见识到你的不凡后,想要利用你也是真。”

“……”

文铁山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若是旁人得知你有此超凡能力,不说恐惧敬畏,想要攀附、巴结、有求于你的大有人在。你为人淳朴率真,是个恩仇必报的性情中人,今日你为不公不义出手,明日遇到私情索求又该如何?而公义与善恶也绝非眼见为实,玩弄人心、精于利用、算计之人的伪装你又如何识破?”

“你是说我不该来救你?我宁愿我做错了,也不愿意看着你们去死。”

文铁山叹道:“我经历的太多,不得不处处谨慎提防。可你不同,你不谙世事,仅凭良心与一腔热血,难以明辨是非真假,分清忠奸善恶,若你以为只要不违己良心,是善是恶又何妨,那便不要插手世间之事,冷眼旁观也好,充耳不闻也罢,我担忧你受人蛊惑操纵,黑白不分,乃至,助纣为虐。”

侠安沉默良久,说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你若能善加利用,于你,于天下,都是不幸中的万幸。难道你,就不想成为常人口中行侠仗义的大侠吗?”

“我……没有想过。我就是一个种地的,这一辈子就想着能和爹娘、妹妹、月容过上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就够了……比起和他们在一起,这又能算得上什么。”

“虽说冠冕堂皇,但有此能,便该担其责,锄强扶弱,惩恶扬善。世有谚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我从不曾见过一个神仙,世上如真有那么多的高人、神仙,天灾来的时候,他们在哪里,百姓饿死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藏匿在名山洞府里吗?得道得道,得何道?枉食香火。他们不敢做的,做不到的,兴许你能做到。”

从来没有谁对自己寄以如此厚望,尽管侠安此刻意不在此。

“照你说,我要怎么做?”

“一个字,悟。凡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等你知晓古今往事,看遍这世间人情冷暖之时,也就离悟透人心不远了。”

“那得多久啊。十年?二十年?”侠安苦笑道。

“在路上,就足够了。”

“古今往事……那看来我先要做的事就该是去读书识字了。”

“此外,我还想要你应允我两件事。”

“什么?”

“这第一件事,日后哪怕你出手相助,也勿要让人得知你的身份。”

“我会的。”侠安点头说道,“那第二件呢?”

“回家。”

文铁山陡然冷峻的语气下只说出了短短的两个字。

“明日一早就走。这里,不再需要你的相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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