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
荆轲躺在床上，喊了董越一声。
董越正在洗脸，听到荆轲的声音，便应了一下。
可等了好一会儿，荆轲也没说话，董越不由得又问了一句：“先生有什么事？”
荆轲犹豫片刻，缓缓说道：“你……我看你这几日神情恍惚。现在还有机会，你出了上舍，去寻那鱼贩，看在狗屠的面上，他能保你。”
董越端着洗脸盆的手微微有些抖，好一会儿才说：“先生是觉得舞阳贪生怕死了？”
荆轲叹了一口气，道：“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此事荆轲一人足矣，不必搭上旁人性命。更何况，我还有事要拜托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希望你能找到阿离，跟他说一声：不论荆轲成与不成，皆不可妄动。荆轲为义而死，虽死无悔。”
董越放好水盆，问道：“这事儿跟高卿又有什么关系，他会做什么？”
“我了解他。”荆轲闭上了眼睛，“事若成，他会杀太子。若不成，他会刺秦王。这人就是很固执，我也拿他没办法。”
“既然很固执，那我去劝也没用。”董越耸了耸肩，“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四人也是互称知己的，高卿固执，狗屠固执，你也固执，难道我就不固执么？”
荆轲摇头，然后大笑：“也罢！随他去吧！”
董越站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看着荆轲，不发一言。
当晚，他又失眠了。
……
对于死刑犯来说，枪毙前的时光总是那么宝贵却又短暂。
今天，就是入咸阳宫面见秦王的日子。
董越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到攻方玩家群里的场景。
他们应该会跳着，笑着，相互击掌庆贺，欢送着荆轲和秦舞阳上刑场，最后踩着荆轲的尸体，对秦王嬴政挥下屠刀。
董越终于想明白了，他知道为什么攻方非要等着荆轲来才能布局杀死秦王了。
他们等的，就是荆轲带着的那把见血封喉的匕首！
史书里面说的很清楚，在咸阳宫开会的时候，谁都无法携带武器。攻方的人也许有朝臣，也许有宦官，但肯定没有搜身的侍卫！
他们不可能挥舞着拳头把嬴政打死，那么他们等待的，就只能是藏在地图中的匕首了。
只要匕首被带进大殿，只要匕首被攻方玩家抢到手里，到那个时候，秦王嬴政恐怕就再也无法成为吞并天下的秦始皇了。
“我们到了。”
董越惊醒，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了咸阳宫了。
咸阳宫巍峨高耸，像是伏在天地间的一头雄狮，只是此时正在假寐。可一旦命令发出，这头雄狮就会立刻昂起头颅，向着天下的诸侯发出摄人心魄的怒吼。
董越看着那雄伟的宫殿，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向那雄狮发起了挑战：“你们觉得胜券在握了？那就让我们看看，谁能笑到最后吧！”
“想什么呢？跟我来吧。”
领路的宦官看董越望着宫殿半天不动弹，不由出声催促。转身后，嘟囔道：“看个宫殿都走不动道，怪不得上去之后吓成那个鬼样子。”
宦官说这话时压根不顾忌荆轲和董越，所以被董越听了个清楚。
这人是攻方玩家！
董越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紧紧跟在荆轲身后，手里死死地抓着地图匣。
行不多时，这宦官玩家把他们领到一间小屋前，说：
“进去吧，等待秦王传召。”
两人进了屋，这屋里没什么陈设，就只有一些坐榻，想来应该是供那些等待传召的臣子临时歇脚用的。
“想得还挺周到。”
董越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荆轲坐在他旁边，二人沉默着没有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董越率先开口道：“这次秦王广招群臣，规模很大，看来对我们的礼物颇为满意。”
荆轲笑道：“樊於期之首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他恨不得传首于四海，恐怕还嫌这规模不够大呢。”
董越看着荆轲，目光有些复杂：“今日之后，先生大概会青史留名，名垂千古了。”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留名于后世。”荆轲并没有否认，但也并未承认，他补充道：“只是荆轲终究不过是为了报田公与太子的知遇之恩罢了。”
听到荆轲的感谢名单里多了太子丹，董越不由笑问：“这次不嫌弃太子丹了？”
“毕竟是一月的尽心奉养，士与君，还是逃不脱利之一字。”荆轲颇为感慨，“我求义，终究是不可能的了，盖聂、鲁句践他们骂我骂得对啊。”
董越点了点头，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人与人之间要是只谈利益，不谈情义，这世界也未免太冰冷了些。也许……我们只能在私人相交时谈‘义’，而面对国家大势，阵营抉择间只能谈‘利’了。”
荆轲有些意外地看着董越，道：“这话在理，颇具深意。只可惜史官不在屋内，足下所言终究难见于史了。”
董越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铛……”
悠扬的钟磬声传来，朝会终于开始了。
荆轲站起身，捧着木函，对董越说：“起来吧，我们要走了。”
董越摇了摇头，道：“先生莫急，此去不回，让我为先生正正衣冠吧。”
荆轲闻言，脸上露出了微笑，将木函放下，对着董越点了点头。
董越站在荆轲面前，伸手整理了一下荆轲的衣领、袖口，为他扶了扶头上的发冠，然后慢慢走到了荆轲的背后。
他抬起荆轲的双臂，一边伸手抚平荆轲衣服的褶皱，一边慢慢把颤抖的手伸进怀中，嘴里笑道：“之前没比过，我与先生竟是一般高呢。”
荆轲一笑，正要回头作答，却听到了董越凑到他耳边说的一句话：
“荆轲，永别了。”
片刻后，所有还活着的玩家都收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历史被干扰，当前扰动指数：384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