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若是上升到父亲辈的叔伯,就更有的聊。”
“每一代都有聪明且阴险的人,夹在他们当中即便是被命运眷顾的人也无法生还,正如我那大伯和雄英皇兄……”
“八十四年前的除夕之夜,天气和今天一样下着小雪。那年南京城积攒了一个冬天的雪花在这天纷纷落地。雪下的很静,因为就连老天也生怕惊扰到那位盘踞在紫禁城的帝王。”
白发老人朱高煦对自己这位祖父也心生畏惧。他这一生比武、征战杀了不少的人,可还是不及这位祖父的十之一二。
“可是再怎么小心,但凡有一点忤逆到这位帝王的举动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后来询问父王才知道在我出生这年发生的大事的起因:洪武六年(1373)七月,在淮西集团领袖国公李善长的推举下,也在几乎所有淮西将领的支持下,胡惟庸升任左丞相,真正成为这个朝廷政治地位仅次于帝王的人物。这也表明了刘伯温、杨宪彻底输给了李善长和他。”
“在那两年之后,胡惟庸给刘伯温送上了‘治病良方’,也让刘伯温和杨宪在九泉见了面。在那之后胡惟庸独揽大权的道路一路畅通,也越来越独断专横。即便是我父亲遇见他也要低头行礼,能在他面前面不改色的也就只有大伯懿文太子了。”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走到这一步。淮西勋贵支持的不是他胡惟庸,而是李善长,他只不过是攀上了李善长的高枝;刘伯温杨宪输的也不是他胡惟庸。如果说前者是四,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二,不过在他身后有一个十,他却以为自己是八。”
“瞒报附属国朝贡都是小事,反倒是被他用来除掉了异己也是当时的右丞相汪广洋。再然后就到了我出生这年的正月,下属兼义子的御史中丞涂节告发他谋反。似乎祖父就是需要这样一个机会除掉这个膨胀的二,草草结案所有涉案人员全都在午门被砍头。”
“之后所有和他有关系的大臣还有和大臣有关系的大臣等等,抄家诛族几万人。后来我十岁的时候祖父杀了李善长全家,大抵也是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
“整件事其实对祖父的影响可以说是没有,他只是生生气发发火,摆手之间就让几万人丢了性命。”
“小时候我不懂,紫禁城和北平燕王府之外的生死都与我无关。紫禁城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从里到外的一层层宫墙,后来才明白其实是从下到上的一层人头一层砖,一层红血一层雪。”
洪武十三年(1380)腊月三十
老天把积攒了一个冬天的雪花在这天洒下来,紫禁城上到宫殿的瓦片,下到灰砖都披上一层薄薄的雪,这些雪要一两个时辰才能积攒到这样的厚度。
每一块砖上都篆刻烧砖者的姓名和制作的时间,据说是为了方便追责也为了让每一个烧砖者参与到皇宫建设当中,共享皇朝的荣光。这项建议受到了那位皇帝极大赞赏,提建议的人还是胡惟庸,看来朱高煦说的一层人头一层砖确实不假。
外面雪花纷纷落地,皇帝所在的行宫却非常暖和。里面金碧辉煌,各处使用的都是最奢侈的材料和装饰,头顶还有一只巨龙竖直俯冲。今天是除夕,各个宫殿也被装饰的红红火火年味儿十足。
皇帝非常慵懒的目视前方,显得有些呆滞,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一副无力瘫软的状态。再加上两色的胡须眉毛杂乱弯折,更显得老态龙钟。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端庄沉稳、面容和善的年轻人。此人头戴五杀双角向上弯折,身穿暗金色蟒袍,腰间环绕温玉腰带,脚下是黑皮官靴。此人就是朱高煦口中地位尊崇的懿文太子朱标,而在他身边不加修饰的老人则是朱元璋,那个让朱高炽只敢以称呼提起的祖父。
在二人对面,一位同样衣着光鲜亮丽的妇人正在左翻翻右看看整理物品,将二人看得有些双目疲惫。
“父王,母后。四弟媳妇儿这几天应该就要生产了。”朱标非常尊敬的拱手向父母汇报。以为他本人从小就接受良好的儒家教育。为人举止非常恭谦。
马皇后似乎是没听见一样,依旧自顾自地忙碌,似乎在寻找什么。
“婆娘!婆娘!你找什么呢?”朱元璋眼皮似乎也费力地睁开,每一处表现都感觉他是一个风烛残年行将朽木之人,没有一点气力。
马皇后似乎没有听到似的,继续埋头自己的“事业”。
朱元璋气的咳嗽几声,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双臂将自己从瘫坐的状态扶起来,期间朱标还想伸手帮助也被他示意阻拦了。
见自己的皇后没理会自己,只得跟儿子交谈。
“孩子的名字老四取好了吗?咱的孙儿可不能没有名字!”他的头稍稍转向朱标的一侧,却也没扭太多。
朱标还是语速很慢很恭敬温柔的说道:“回父王,四弟在信中说若是男孩就取名叫朱高煦,若是女孩就叫朱高熙。不知父王母后可还满意。”
“哼哦!朱高煦,朱高熙?都是好名字!”嘴上虽未提及,朱元璋心里对四子朱棣更加的肯定。认定对方是仅次于朱标的儿子。不过朱标从文,朱棣从武,二人在朝中都有对应的大臣支持。
少年时的朱棣曾因与徐家大小姐的婚约离家出走试图逃婚,后在父亲和准岳父多方的撮合之下才与对方成婚,那年朱棣才十六岁,徐家大小姐十四。
两年之后二人生下第一个儿子,取名朱高炽,这也是两年前的事情。
“哎!气死老娘了,不找了。”马皇后折腾一通,气愤的坐在朱元璋对面大骂。
朱元璋问道:“婆娘,找什么呢?”他又问了一遍,若是常人绝对不会让他有这般耐心。
马皇后双手比量茶杯大小:“就是这么大的一块,我去庙里求的平安玉,我还想让标儿给棣儿的孩子送去呢!这,怎么都找不到了。”说着就拾起刚才比量的茶杯开始喝水。
“我说什么呢,一块玉。让老大取一块送去好了。”说这还摆了摆手,手臂都没抬起来。
听罢,马皇后双手拄腿瞪着朱元璋说道:“朱重八,这能一样吗?我那块可是老娘诚心求来的,可不是你国库里那堆破烂。”
朱元璋语塞,朱标见父母的交谈有些尴尬,便问道:“父王母后是喜欢孙子还是孙女?”言外之意是想让他们猜猜朱棣这次填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孙子好!我喜欢孙子。”马皇后喝了口水随即问道:“标儿你敢才说棣儿给儿子准备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回母后,四弟准备给儿子取名叫朱高煦,要是女儿取名叫朱高熙。”
“还是孙子好,我觉得是孙子。我这两个儿子这么优秀,棣儿的儿子以后也会是优秀的将军。”
“我觉得还是孙女好!”朱元璋的声音像是在哼哼有些含糊不清,“女孩就不用参与男人之间的事儿了。”
马皇后此时没有心思和他反驳,不过眼球一转机上心头。
“重八,咱们来赌一局怎么样?”
一听赌,朱元璋似乎起了兴致,眼睛都睁得更大了,身后朱标的表情也变得玩味。
“怎么赌?”他有一次耗费力气坐得更正经一点。
“就赌棣儿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女孩,给孩子的玉佩让你随便拿,我不管了;若是男孩,你陪我去庙里再求一块来。如何?”
朱元璋很快就让听出不对劲,这次上半身一起协调,回头看向身后的朱标时,对方也发现了端倪摇头苦笑。
“这赌局怎么看婆娘都是不吃亏的。不过,咱跟了!”
马皇后露出深情的笑容,“真好啊,孩子们都有孩子了。咱们都老喽!”站起身,在朱标的搀扶下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飘落的大雪
二人各说各的,朱元璋还沉浸在对孩子性别的未知,感慨:“天德(徐达,字天德)应该快要到了吧。”
北平燕王府
原本是腊月三十过年的喜庆日子,可这座王府似乎忘记了这一重要的节日。白黑的色调,再加上缓慢落下的鹅毛雪花,更是让人深感冰冷。每隔十丈就有一座瞭望塔,上面有两位士兵站岗,王府的各个大门都有一队士兵把手。
不仅如此,在王府内,每时每刻每条道路上都有重兵巡守,军人的视线覆盖了王府内外的每一个角落。路过王府外围的区域的百姓平时都小心翼翼,即便是常住的居民也免不了被盘问。
王府近两年才开始建造,今年也才是燕王朱棣就藩的第一年。所以这里的百姓对这位从南方来的藩王感到非常陌生。此时的王府却在平常守军的基础上,增添了几倍的兵力,将整个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三层士兵组成的人墙包住王府之外,平时容易聚集的位置更是阵列大量军人。各式的兵种层层叠叠背对着府墙,平日小心的百姓索性绕路通过这片区域,现在街上已经见不到任何人。即使天上有鸟飞过,也有专门的弓兵将其射下,检查是否携带密信等物品。
为首的将军骑在马上,握住剑柄顶部死死地盯住王府正门。将军名叫谭渊,乃是燕王朱棣手下一名大将,能排在前五之列。
此时的他已经在王府周围守了两天,肚子早已经咕咕叫,不过没得到命令之前他决不敢有丝毫松懈。
“让开!让开!”此时一道骄横高亢的女生在军队后方响起吸引住了谭源的注意,他回头一看,发现是一名身穿蓝绿色棉披风的婢女被手下的士兵用手中长枪交叉挡在外面。
婢女妆容平淡,两梳头发在空中绕了一圈用发簪扎在一起。此时上面落了很多片雪花还没来得及融化。至于相貌则是简简单单,平平无奇。
在她身后则是跟着三位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中年妇女。这三人清一色是平民百姓的模样,不过脸上的神情早就不淡定,寻常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什么人?”谭渊右手向下慢慢移动到剑柄。
只听到那名婢女非常无礼的回答道:“他们都是来接生的稳婆。谭渊,耽误了大事你但得起罪吗?”
谭渊听得气的嘴角抽搐,自他跟随燕王开始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还是一名小小的婢女。若不是因为婢女身份特殊,对方如此冲撞自己的军威,有几个头都不够自己砍的。
谭渊听罢只得命令手下让开道路,给眼前的四人打开府门。
看到四人的背影在王府内逐渐消失,谭渊这才敢破口大骂:“他娘的小贱人,老子哪天肯定把你原地办了。”唾沫星子都飞到马的鬃毛上。
一旁的副官道:“大人息怒,大人别忘了这小贱人是历姑娘的人,而历姑娘……”副官故意没有把话说完,谭渊就已经闭口不言。他所忌惮害怕的正是副官没有提到的历姑娘背后的人物。
“姑娘,咱们这是给哪位大人物接生啊?”穿梭在四处全都是士兵的王府,三位稳婆越发从心底感到害怕。平时都不敢瞅这座王府一眼,今天竟然就这么进来了,身边还是成片的士兵,这样的小平民怎能不怕?
婢女走在最前面速度不快不慢,旁若两侧无人,镇定且傲慢地说道:“不要问。闭上你们的嘴,老老实实做好你们的事,就可以拿钱走人。”
三名稳婆连连点头认同,此刻已经没有回头路的她们只能老实听话。
走过一重又一重的府院,刚刚在远处只能看到房顶的燕王和燕王妃寝宫映入四人的眼帘。在稳婆们的见识里从来都没见过这样奢侈壮观的豪华住处,甚至都没发现寝宫前面站着十位和刚才的谭渊同等级的将军,十人分两列站在台阶前面,神情非常紧张肃穆。
而就在这十人的面前,台阶的上方站着一个装扮和那婢女相似的女人,腰间挂着一把弯道,刀柄有一只马头,双眼则是珍贵的红宝石。刀鞘则是汉白玉上用黄金包裹的花纹。
装扮不同的是她的头发扎成两根马尾在肩上绕了一圈,前额的头上佩戴不属于中原人的首饰。身上只是蓝绿色的棉衣,并没有特别保暖的披风。
“历姑娘,稳婆带来了。”听到婢女的声音,十一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去,历姑娘抬起头,露出了她那双清澈的明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