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哥哥裴度看见他时,差点没有认出来。因为不仅裴风的相貌因为年纪增大而变化,更因为他着装褴褛,风尘仆仆,迥异于当年衣装华贵的贵公子。
“父亲在渔阳城等你。”
裴度拥抱过裴风,脸上挂满笑容。
他比裴风年长两岁,但在性格上却与裴风截然相反,但这并不影响他极其爱护这个顽皮的弟弟,当年裴风被赶走时,沉默内敛的裴度在马上哭得泣不成声。
“怎么快?”裴风有些诧异,此地距渔阳城少说也有数百里距离,而他在回北塞之前,除了章翼,就再没有对别人说起过。
“父亲日日夜夜盼你回来。”
裴风眼眶湿润了,踏入关门的那一刻,自己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现下这种顾虑已经全都打消了。
“暂时休整一下,明天我们就出发。”
裴风与裴度抵足而眠,言谈甚欢,他们说起往年的乐事,说起北塞的风光,说起裴风在玉虚宫的趣闻,但不知怎的,裴风总能看到裴度脸上淡淡的忧虑。
唯有最亲爱的人才可以觉察到的忧虑。
“父亲身体可好?”
裴风最无须担心的,便是父亲的身体。靖北侯裴硎是北塞第一猛将,曾经以单骑闯入十万大军,阵斩一十五员大将,取其统帅首级而还,直吓得戎族数年来不敢大举犯边。其勇力比起神族,恐怕还要略高一筹。在人族中,称名于世的,更是无人可与之匹敌。况且父亲正当壮年,断没有任何疾病可以打倒他。
“父亲好得很。”裴度脸上的忧色愈加显露了。
“或许我应该亲自去看一看。”裴风想,“也不差这一晚上的。”饶是如此想,裴风仍不免心慌,他长大了,知道什么叫做生老病死,也知道什么叫做不测风云。
第二日,启程。
***********
渔阳城是北塞第一大城,靖北侯世代居住在此,虽不比南方城镇繁华,但仍不失北塞之首的气度。渔阳城占地极广,在当世,除帝国京都玉华城,南疆重镇金雀城比之庞大外,天下再无城池可与之比拟。
更重要的是,这是唯一一个人族执政当权的城池,神族在此地,也须与人族一般遵守当地法令,遵循当地习俗,没有半分特权。也因此,神族极少光临此地。
人族之乐土,被神族视为流放发配之地,与南疆龙蛇岛,西蜀苍松山,西域回雁关等化外之地等视。
但对裴风来说,玉华京才是流放之地,现在回到渔阳城,便如流放归来一般自由。
“感觉怎么样,章翼?”裴风领章翼来到一家酒馆,不暇思索地点了几个酒菜,这里就是他的家,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了。
“真他妈的快活!”章翼兴高采烈地说,“终于不用再受那群神族的鸟气了。裴大哥,这辈子我老章就住在这儿了。莫说作将军,那群人就算让我当天下兵马大元帅,老子也不稀罕!”
裴风很认可他的观点。何必回去呢,家难道不好吗?
裴风对父亲说出了类似的话。
“既然玉华京容不下我们人族。那好吧,你就在此辅佐你哥哥裴度,顺便教习一下你的弟弟裴炆。毕竟我们裴风见过世面嘛。”
裴硎对儿子的变化十分满意。
“那可不,裴大哥可是玉虚真人门下大弟子,我们师父整天让我们跟在裴大哥屁股后面,多多学几招。”
章翼唾沫横飞,连说带比划。
“风儿啊,临走时真人给了你一件怎样的神兵利器啊,老爹我一辈子在这苦寒之地,也没有见过什么新奇东西,快,拿出来让咱们一家人开开眼。”
裴风尴尬一笑,从背囊中取出锈剑。红锈斑驳,看起来再过几年,就要被完全侵蚀掉了。裴风似乎已经见到剑架上余留的一片锈迹。
众人大惊失色。
“玉虚真人就给了你这个?”
裴风点点头,随即表示自己也不知为何只得到这一柄锈剑,但师意不好违背,数月来虽从未使用,却时时背在身后,平时防身,只用一柄普通铁剑。
“或许这锈剑真有妙处也未可知。”裴度安慰道。“毕竟当年长木尊者平定南蛮,用得不就是一根树枝嘛。”
长木尊者是神族中一个通天之才,以一根树枝撼动群山,用万木生长之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绞死蛮王,之后将树枝种在南蛮之地,如今已经长成当世最高的树木,直达云霄。
裴风苦笑一声。自己一个人族,又能拿一柄锈剑闹出什么名堂呢?
“风儿,你也不必为此耿耿于怀。神族虽有神力,但仍然不能心想事成,人族力量虽然弱小了些,也未必久居神族之下,当年你先祖不就是率北塞万民挡住神族攻伐吗?因此用剑者是否真正称得上用剑者,不在于其剑刃锋利与否,而在于其是否有不屈的勇气和济世的胸怀。用剑者剑刃再锋利,若是草菅人命,专为报复私仇,也不过是一个小人而已。”
裴硎如是说,眼神中充满慈祥与希望。
“明天我们去长城。这次老爹我亲自带你们三个出塞玩。”他拍拍裴风肩膀,又道:“带好你的剑,明天给为父展示展示什么叫御剑之术。顺便带上你好朋友,让他也跟着一块儿去吧。”
章翼更高兴了。几年来,裴风不止一次跟章翼说起过塞外风光,并给他讲述几千年来有关边塞的各种神话和怪谈。章翼生在玉虚山脚下,除了玉虚宫和玉华京,哪里都没有去过。对于边塞,他早已如痴如醉。
“父亲怎么突然想带我去长城。我本以为父亲这辈子都不会再让我去那儿了。”
裴风不解地问裴度。
“嗯,父亲可能不止是带我们出城游玩,我听说,长城出怪事了。”
“怪事?”裴风更不解了。
“也不一定。毕竟父亲要去玉华京了。临走之前,他毕竟要和我们团聚一下。”
这下裴风知道自己和哥哥在忧虑什么了。